福州軍區(qū)一干事來開國少將家“借住”，進院大呼：將軍家簡陋極了

1975年4月24日傍晚，湘贛邊蓮花縣的山風(fēng)有點涼，村口那盞煤油燈搖搖晃晃。趁著微弱的燈光，福州軍區(qū)宣傳干事王禮炳跳下吉普車，拍了拍沾滿塵土的軍帽，自言自語：“這可真是個清靜地方?！?/p>

隨行民兵領(lǐng)著他沿著狹窄的土路往里走，雨水沖出的一道道溝坎讓人直打滑。走到一片菜畦旁，民兵抬手一指：“前面那院子，就是甘將軍家?！蓖醵Y炳抬頭，看見兩間青瓦泥墻、一棵老桂花樹，院墻邊晾著裂口的木犁。想起自己早年在機關(guān)見過的高級宿舍，他心里泛起疑惑：少將退休日子就這么過？

院門“吱呀”一聲推開，雞群撲棱棱飛到木架上，滿地干草混著泥土氣味。王禮炳脫口而出：“將軍家簡陋極了！”這句話不小心嗓門大了些，正在廚房淘米的龔全珍抬頭笑笑，沒有作聲，只是請他把行李放在堂屋木方桌旁。

王禮炳有些尷尬，連忙解釋自己是來做口述史材料的，“想和將軍住兩天，了解點真實情況”。龔全珍揮揮手：“老甘在田里，天黑就回?！币痪湓?，把少將與土地的關(guān)系交待得明明白白。

夜深，甘祖昌扛著鋤頭回來，褲腳濺泥。客氣話不多，他只問：“路上辛苦吧？菜粗茶淡，先對付?！焙唵危瑓s有股軍人生冷勁兒。王禮炳心里嘀咕：堂堂少將，為何非要埋頭莊稼？第二天清晨，他決定把疑問攤開來。

甘祖昌拿出一本破舊筆記，紙頁泛黃。他指著一行字：“1952年3月22日，木橋墜河?！蹦菆鍪鹿适莻€轉(zhuǎn)折。當(dāng)時他負責(zé)新疆軍區(qū)物資調(diào)度，橋板被特務(wù)鋸斷，車子翻下河床，顱骨撞擊，嘴唇裂成三瓣。搶救過來，人沒廢，病根卻落下——劇烈頭痛、眩暈，說來就來。

休養(yǎng)期間，組織上送去營養(yǎng)品、特制病房，還批了烏魯木齊郊外一棟小樓。甘祖昌翻了翻批件，搖頭：“我缺的不是房子，是用武之地?！贬t(yī)生勸他，戰(zhàn)友勸他，他都只是憨笑：“動起來，血脈才暢?！?/p>

1955年授銜時，他被列在開國少將名單。勛章亮閃閃，他卻心事重重。自評“貢獻有限，病情又重”，覺得榮譽大而當(dāng)不起。那年秋，他第一次寫報告請求回鄉(xiāng)，被婉拒；第二年又寫，再被婉拒；第三年，他干脆跑到北京找總政副主任肖華。

那一次，辦公室氣氛緊張。肖華把報告摔在桌面，沉聲道：“你折騰什么？回鄉(xiāng)務(wù)農(nóng)能挨到六十嗎？”甘祖昌盯著參差不齊的木地板，緩緩回答：“家里山荒田薄，我能種一畝是一畝。組織給了我命，我想把命還給百姓。”兩人僵持一小時，最終還是肖華妥協(xié)，上報中央。批準(zhǔn)電文只有十六個字：“同意回鄉(xiāng)，醫(yī)療費照軍級標(biāo)準(zhǔn)報銷?！?/p>

1957年5月，甘祖昌帶著妻子和五個孩子自新疆返蓮花。行李不多，兩只木箱，一張行軍床，一包書。他事先叮囑家人，“路遠，能省就省”。途中，他給孩子們講荒漠換糧的舊事：當(dāng)年國軍欠糧，他用茶葉換羊毛，再用羊毛換糧食，十萬人的飯碗就此穩(wěn)住。說完呵呵一笑：“辦法總比困難多。”

回到蓮花后，這位少將的身份被悄悄鎖進柜子。白天，他是隊里最忙的農(nóng)戶，夜里，他在油燈下算水利渠道賬，全村誰家?guī)追痔?、灌溉缺口多少，都記得清清楚楚。工資三百八十元，九成都投進農(nóng)機站、學(xué)校修繕。子女穿舊衣，補丁一層壓一層，村里老人打趣：“甘家的娃，一看膝蓋就知衣服幾手。”

值得一提的是，他身體狀況竟然因為勞動大有改觀。日出而作，腰腿硬朗；腦震蕩后遺癥發(fā)作時，他就躺在稻草垛里閉目休息，過一會兒再干。村醫(yī)統(tǒng)計過，1960至1965五年內(nèi)，他僅輸液兩次。很多人驚嘆，那個曾被醫(yī)生判定“需長期靜養(yǎng)”的病號硬是靠鐮刀鋤頭把自己拽回了健康。

1964年秋，甘祖昌帶隊修渠。大雨突至，山洪暴漲，他指揮青年突擊隊轉(zhuǎn)移，自己卻險些被洪水卷走。事后有人問他怕不怕，他只丟下一句：“怕也得干，不干水就白流?！边@語氣，跟當(dāng)年在沙漠里刨井沒差別。

1975年那趟“借住”，王禮炳把相機底片拍滿。回部隊寫成報告，標(biāo)題就取那句驚嘆：“將軍家簡陋極了”。文件傳閱時，老兵們議論紛紛——將軍不稀罕樓房，卻在乎自留地；不留戀城市，卻守著鄉(xiāng)親。這樣的人，用別人的尺子衡量，總是會走偏。可在土地的刻度里，他分毫不差。

1986年，甘祖昌病逝，終年81歲。當(dāng)?shù)孛裾k統(tǒng)計，他在家鄉(xiāng)投入的現(xiàn)金、實物折款合計十五萬元，當(dāng)年蓮花縣財政收入才多少？數(shù)字勝過形容。龔全珍遵照遺愿，把勛章盒放在書柜最下層。問她原因，她說：“老甘說過，那些閃亮的東西，留給后來人看；他自己，認準(zhǔn)了泥土最踏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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