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亞澤拉夫尚河的滋養下,撒馬爾罕靜靜矗立了兩千五百余年。這座絲綢之路的核心樞紐,曾見證過粟特商人的駝鈴、征服者的鐵騎,也歷經了毀滅的浩劫與重生的榮光。而這座千年古城的命運,曾被兩位偉大征服者深刻改寫,該城曾在蒙古騎兵鐵蹄將其碾為廢墟,帖木兒的雄心則令其重建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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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馬爾罕
撒馬爾罕的千年積淀:從粟特商埠到中亞重鎮
撒馬爾罕的歷史源頭,可追溯至公元前五世紀的粟特人。作為古代歐亞大陸最活躍的商業民族,粟特人扎根于阿姆河與錫爾河之間的河中地區,憑借澤拉夫尚河畔肥沃的土地與絲綢之路的樞紐位置,建造了這座兼具防御與商貿功能的都城。
“撒馬爾罕” 在粟特語中意為 “石城”,既凸顯了城墻的堅固,也暗示了其在貿易網絡中的核心地位。
建城之初,撒馬爾罕便憑借發達的手工業與繁榮的貿易迅速崛起。粟特工匠擅長紡織、冶鐵與珠寶加工,他們打造的絲綢、毛毯與金屬器皿,經絲綢之路遠銷中國長安、波斯波斯波利斯與羅馬帝國,為城市積累了巨額財富。
考古發現顯示,這一時期的撒馬爾罕已形成規整的城市格局:核心區域有宮殿、神廟與集市,外圍環繞著三重城墻,城內道路縱橫,排水系統完備,建筑裝飾著精美的木雕與壁畫,盡顯 “美輪美奐” 的都城氣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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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粟特人陶俑
公元前 329 年,亞歷山大大帝率領馬其頓軍隊東征,渡過阿姆河后直抵撒馬爾罕。當時的撒馬爾罕是波斯帝國的東方重鎮,擁有精銳守軍與堅固防御,卻終究未能抵御征服者的鋒芒。
當亞歷山大踏入城中,目睹那些鑲嵌黃金與寶石的宮殿、巧奪天工的花園與雕像時,不禁發出千古贊嘆:“我所聽說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只是撒馬爾罕比我想象中還要壯觀。”
而亞歷山大并未破壞這座城市,反而將其設為中亞行省首府,促進了希臘文化與粟特文化的交融,為城市增添了新的文明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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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琉古王朝的軍隊
亞歷山大去世后,撒馬爾罕歷經塞琉古王朝、大夏王國的統治,公元一世紀被貴霜帝國納入版圖。貴霜時期,佛教傳入撒馬爾罕,城市成為佛教東傳的重要據點,建有大量佛塔與寺院,建筑風格融合了印度、波斯與本地元素。
到了公元七世紀,隨著阿拉伯帝國的東擴,撒馬爾罕在公元721年被攻占,伊斯蘭教取代佛教成為主流信仰,清真寺與經學院逐漸取代佛塔,阿拉伯語與伊斯蘭文化深刻重塑了城市的社會風貌。
此后數百年,撒馬爾罕先后隸屬于塔希爾王朝、薩曼王朝、伽色尼王朝與塞爾柱帝國。盡管政權更迭頻繁,但其絲綢之路樞紐的地位始終未變。
到了塞爾柱帝國時期,撒馬爾罕建成了著名的經學院與天文臺,成為中亞的文化學術中心,吸引了各地學者云集。直到 13 世紀初,這座歷經千年積淀的古城,迎來了史上最沉重的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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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吉思汗的畫像
蒙古鐵蹄下的浩劫:古城的毀滅與沉寂
13 世紀初,成吉思汗統一蒙古各部后,開啟了震撼世界的西征。1219 年,因花剌子模國王摩訶末殺害蒙古商隊與使者,成吉思汗以復仇為名,率領二十萬大軍出征,目標直指花剌子模帝國的核心 —— 河中地區,而撒馬爾罕作為帝國都城,成為蒙古軍隊的首要攻擊目標。
當時的撒馬爾罕防御體系堪稱中亞之最:外城、內城與宮城三重城墻高達十余米,墻外是寬闊的護城河,城墻上密布塔樓與射孔,城內集結了十一萬守軍,包括善戰的塔吉克人、康里人騎兵,以及二十余頭用于沖鋒的戰象。花剌子模國王摩訶末曾自信地認為,這座城市足以抵御任何進攻。
1220 年 5 月,蒙古軍隊抵達撒馬爾罕城下。成吉思汗采取 “圍而不攻” 的策略:一方面派軍隊切斷城市水源與糧道,分兵掃蕩周邊城鎮,阻止援軍;另一方面用投石機、攻城錘等重型器械持續轟擊城墻,同時派使者勸降,聲稱 “開城投降可保全性命,抵抗則全城屠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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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城的蒙古軍隊
起初,撒馬爾罕守軍頑強抵抗,蒙古軍隊多次攻城均遭挫敗。但隨著糧草耗盡、水源斷絕,守軍士氣日漸低落,部分貴族開始動搖。
在一次攻城戰中,蒙古軍隊趁守軍疲憊之際,攻破外城城墻,沖入城中展開巷戰。康里人騎兵雖勇猛反擊,但在蒙古軍隊的迂回戰術下節節敗退,受驚的戰象反而沖亂了守軍陣腳,加速了城防的崩潰。
數日后,內城與宮城相繼被破,撒馬爾罕淪陷。成吉思汗并未兌現勸降承諾,而是下令展開大規模屠殺。根據波斯史學家志費尼在《世界征服者史》中的記載,蒙古軍隊首先將三萬康里戰俘全部處死,只因成吉思汗認為 “康里人反復無常,不可留用”。
隨后,士兵對城中反抗居民進行血腥清洗,街道上堆滿尸體,澤拉夫尚河被鮮血染紅,“空氣中彌漫著腐臭,昔日繁華集市淪為人間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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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殺之外,蒙古軍隊對城市進行了徹底摧毀。他們放火燒毀宮殿、清真寺與民宅,用攻城錘砸毀城墻與塔樓,將粟特人留下的千年建筑夷為平地。
那些歷經歲月保存的文物、典籍與藝術品,或被付之一炬,或被肆意破壞,幾乎無一幸免。成吉思汗在城中停留數日后,留下少量軍隊駐守,便率領主力繼續西征。
經此浩劫,撒馬爾罕徹底淪為廢墟。城墻坍塌、宮殿焚毀、人口銳減,昔日的絲綢之路樞紐變得荒無人煙。更令人惋惜的是,粟特人修建的古建筑在這場災難中蕩然無存,至今沒有任何一座宋元之前的建筑在撒馬爾罕幸存。
此后一個多世紀,撒馬爾罕處于蒙古察合臺汗國統治之下,游牧民族不重視城市建設,廢墟長期無人問津,這座千年古城在沉寂中等待重生的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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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木兒的畫像
帖木兒的雄心:以帝國之力重塑亞洲之都
14 世紀中葉,蒙古勢力在中亞逐漸衰退,察合臺汗國分裂,河中地區陷入混亂。就在這個時候,一位名叫帖木兒的突厥化蒙古人橫空出世,撒馬爾罕也終于迎來復興的時刻。
帖木兒的父系源自蒙古巴魯剌思部,母系是布哈拉的塔吉克人,多元的血統讓帖木兒既繼承了蒙古人的軍事天賦,又深受波斯文化熏陶,癡迷城市生活與建筑藝術,這與蒙古游牧貴族的價值觀截然不同。
1370 年,帖木兒統一河中地區,建立帖木兒帝國,加冕為 “埃米爾”。他深知撒馬爾罕的戰略地位與歷史底蘊,決定將其定為帝國都城。但當他踏入城中時,看到的卻是一片殘破廢墟:坍塌的城墻、燒焦的木梁、荒蕪的土地,昔日的繁華早已不復存在。
帖木兒見狀悲痛不已,當即立下誓言:“我要將撒馬爾罕重建為世界最輝煌的城市,讓它成為亞洲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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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撒馬爾罕的繪畫
為實現這一誓言,帖木兒動用了整個帝國的資源,開啟了大規模重建工程。他深知,“亞洲之都” 需要世界頂尖的人才與物資,于是頒布命令:在帝國境內征召所有技藝精湛的工匠,包括建筑師、雕刻家、鐵匠、木匠等,全部前往撒馬爾罕;同時要求軍隊在征戰中,將被征服地區的能工巧匠俘虜至都城,充實建設隊伍。
根據中亞史學家記載,當時的撒馬爾罕匯集了十萬余名來自世界各地的工匠:伊拉克的磚匠、波斯的馬賽克藝人、印度的木雕師、歐洲的建筑師,甚至有中國的瓷器工匠。
帖木兒為工匠提供優厚待遇,同時制定嚴格標準,要求每一座建筑都 “精益求精,流傳千古”。除了人才,帖木兒還從各地搜刮大量珍寶:波斯的藍色琉璃瓦、印度的白色大理石、阿富汗的青金石、中國的絲綢瓷器,均被運往撒馬爾罕,作為建筑材料與裝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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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的古爾·埃米爾陵
在帖木兒的規劃下,撒馬爾罕按伊斯蘭城市格局重建:以雷吉斯坦廣場為中心,周圍修建經學院、清真寺、宮殿與集市;城市邊緣建有花園、水池與貴族府邸,交通要道鋪設石板路,配備完善排水系統。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建筑包括:古爾 - 艾米爾陵墓,35 米高的藍色穹頂被譽為 “東方穹頂”,內部裝飾著精美的馬賽克與浮雕,帖木兒的棺木由整塊大理石雕刻而成;比比哈努姆清真寺,主穹頂直徑 18 米,廣場可容納數萬人禮拜,墻壁與立柱鑲嵌金銀箔與彩色玻璃,富麗堂皇。
帖木兒的重建事業并未隨他去世而終止。其孫兀魯伯繼位后,修建了著名的烏魯別克經學院,這里不僅是宗教教育中心,更是學術重鎮,烏魯別克在此建立天文臺,編制的《烏魯別克星表》對世界天文學影響深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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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木兒的雕像
經過帖木兒及其后裔數十年經營,撒馬爾罕徹底擺脫廢墟命運,成為亞洲最繁華的城市之一。15 世紀歐洲旅行家尼科洛?康蒂到訪后記載:“城中人口稠密,商鋪林立,世界各地商人云集,建筑宏偉遠超歐洲任何城市。”
值得一提的是,撒馬爾罕人的當地居民,則對兩位征服者的評價截然不同。在當地的史書記載和繪畫中,成吉思汗總是兇神惡煞,象征著死亡與毀滅,被視為古城的葬送者。
而帖木兒則是面容安詳、身著禮服的形象,慈祥注視著城市。盡管帖木兒對外征戰同樣殘暴,留下了 “京觀” 的恐怖記錄,但他重建撒馬爾罕的功績則被永遠銘記,以至于在現在的撒馬爾罕街頭,仍可以看到許多與帖木兒有關的畫像和紀念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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