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野圭吾的推理小說到底厲害在哪里。簡單來說,他可以說是日本推理小說的集大成者。這就要說到日本推理小說的兩大流派——“本格派”和“社會派”。“本格”這個詞在日語中是“原味、正統“的意思,也被稱為古典派或傳統派。本格派推理小說有個核心特點:它把推理當作一場智力游戲。作者會設計一個精巧的謎題,然后和讀者玩一場公平的游戲——你和小說里的偵探擁有相同的線索,看誰能先猜出兇手是誰。
比如在前邊講故事的時候,有一段我會提醒你,所有的信息已經齊全,這個設計來自美國推理小說家埃勒里·奎因,叫作“挑戰讀者”。日本的本格派推理小說家,喜歡的就是這個風格。本格派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那些讓人拍案叫絕的詭計。密室殺人、孤島模式,還有前邊故事里那個牢不可破的不在場證明,這些橋段都是本格派的拿手好戲。作者會用嚴密的邏輯,一步一步引導你走進謎團,在最后給你一個“原來如此”的驚喜。
日本本格派推理的開創者是江戶川亂步。江戶川亂步在20世紀20年代開始創作,他筆下的偵探明智小五郎成為日本家喻戶曉的人物,就像福爾摩斯在英國一樣。但是到了20世紀50年代,本格派遇到了一個困境。你想想,密室殺人、孤島模式這些套路,已經寫了二三十年,讀者都開始看膩了。江戶川亂步自己都在思考,怎么才能顛覆大家已經熟知的圈套。本格推理的模式創新,遇到了瓶頸。就在這個時候,另一個流派橫空出世,徹底改變了日本推理小說的格局。
1957年,一位叫松本清張的作家發表了一部小說《點與線》。這部小說和傳統的本格推理完全不同,它不再把重點放在兇手是誰和殺人手法上,松本清張把案件放到了廣闊的社會背景中。他筆下的兇手不是為了財產,不是為了仇恨,而是因為戰爭的創傷,因為社會的壓迫,因為人性的扭曲。他讓讀者看到,犯罪的背后,是當時整個日本社會的問題。這就是社會派推理的核心:不是解謎,而是揭示。
社會派推理小說有幾個鮮明的特點。首先,它注重犯罪動機,探索殺人犯罪的社會原因。其次,它批判社會現象,揭露社會矛盾和黑暗。再有,它深刻描寫人性,著重刻畫人物性格。最后,它排斥名偵探探案的模式,更注重普通人的視角。除了松本清張,后來還涌現了一大批社會派的優秀作家。于是,社會派推理在20世紀60年代幾乎占據了整個日本推理文壇。
但是到了20世紀80年代,情況又發生了變化。隨著戰后年代的遠去,新一代讀者不再那么關注社會問題,他們需要的是更純粹的謎題帶來的刺激。1987年,一位叫綾辻行人的年輕作家發表了《十角館事件》,掀起了“新本格運動“。本格派又一次成為推理小說的主流。但是,在很多推理小說愛好者看來,本格派和社會派之間有一些太割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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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格派過于強調謎題,以至于很多作者把故事弄得越來越不像真實世界會發生的。就比如那部《十角館事件》,故事虛構了一個等邊十角形造型的房子,房子里邊是十個房間圍著一個中央的圓形大廳。之所以這樣設計,就是大家平時都在大廳里,誰進了自己房間別人都能看到,要是有兇手想要尾隨誰進入房間,別人也能看到。通過這樣的方式,作家制造出懸案的謎團。但是現實生活中,這種建筑似乎是不會出現。這樣的本格推理小說就像是考試用的應用題,智力挑戰是夠了,但是總感覺和現實生活有點距離。而社會派呢,他們確實是立足現實,但是推理的成分又顯得有些單薄。比如前邊提到的《點與線》,在這里向你劇透這個故事顯得不合適,但是我保證,你讀完這個故事,肯定會發出感慨:“嗨,原來就這么個詭計啊”。
說到這里,我們就要談談東野圭吾了。東野圭吾是個很特別的作家。他被日本推理界定位為社會派推理的代表作家,但他的創作又融合了本格派的特點,形成了獨特的“寫實本格派“風格。東野圭吾經歷了日本社會的泡沫經濟時代和隨后的經濟大崩潰時期,這段歷史讓他目睹社會現狀,渴望人與人、人與自我、人與社會和解。這種關切一再反映到他的推理小說中。
《嫌疑人X的獻身》是東野圭吾的巔峰之作,也可以說是日本推理小說史上的一個奇跡。為什么這部小說能獲得如此高的評價?因為它完美地融合了本格派和社會派的特點。從本格派的角度看,石神設計的詭計非常精妙。他利用數學思維設計出的不在場證明和誤導手法,完全符合本格推理對“詭計“和“解謎“的要求。湯川一步一步拆解真相的過程,讓讀者既能感受到智力上的挑戰,也能體會到那種本格式的“啊,原來如此“的快感。
從社會派的角度看,這部小說又有濃厚的社會現實色彩。石神和靖子之間的關系、底層生活的壓抑、單親家庭的掙扎,這些都帶有濃厚的社會現實。包括最后的謎底,石神之所以可以偷梁換柱,用流浪漢代替死者。因為當時的經濟形勢,出現了一批無家可歸的人,這些人本就脫離了社會秩序,他們的失蹤也無人在意。這在當時也成為日本的重要社會現象。
你看,東野圭吾的高明之處就在于,他讓本格派的邏輯嚴謹和社會派的人性深度相輔相成,而不是相互沖突,只能取其一。這種風格讓兩派的優點都得到了充分的發揮。2006年,《嫌疑人X的獻身》獲得了日本文學界的最高獎項直木獎。直木獎給的評語是:“他將騙局寫到了極致。“這句話就是對東野圭吾創作手法的肯定,他將沉重的社會現象融入到本格式的謎題當中。
今天,本格派和社會派的界限已經越來越模糊了。當代的推理小說作家,往往會融合兩派的特點,創造出更加豐富多元的作品。《嫌疑人X的獻身》這樣的小說告訴我們,最好的推理小說,應該既有智力的挑戰,又有情感的共鳴。它不僅讓我們猜測兇手是誰,更讓我們思考人性的善惡,思考社會的問題,也思考愛的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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