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子翻了,我摔在地上,尾椎骨劇痛,但我爬起來,拍拍屁股,背起書包就往外跑。
“不給吃拉倒,我去學校買零食。”
“站住!”爸爸在后面喊,“你哪來的錢?”
門關上的瞬間,我聽見屋里傳來碗碟碎裂的聲音,還有爸爸絕望的吼叫。
“這就是報應!我蘇強上輩子造了什么孽!”
我沒錢,兜里只有那張皺巴巴的診斷書復印件。
那是上次去醫院,我偷偷從醫生桌上拿的。晚期,擴散,我把它撕碎了,扔進垃圾桶。
鬼差叔叔又出現了,他就飄在我旁邊。
“你這又是何必,讓他們恨你,你走的時候心不安。”
“心安有什么用?”我踢著路邊的小石子。
“他們愛我,我死了他們會哭死。”
“他們恨我,我死了他們只會罵一句晦氣,然后過好日子。”
路過包子鋪,好香,我想吃肉包子,但我不能吃,吃了會一直吐。
我走到學校門口,沒進去。我不想上學了,反正也考不了試。
我在公園的長椅上坐了一天,看著別的孩子跑來跑去,看著別的爸爸媽媽給孩子擦汗,喂水。
真好,以后我的弟弟妹妹也能這樣。
晚上回家,桌上放著厚厚的一疊錢,紅得刺眼,那是爸爸今天的工錢,還有……借來的錢。
“明天去大醫院。”爸爸抽著煙,屋里煙霧繚繞,“再去查查,哪怕是賣房子,也要治。”
我心里一驚,不能去,去了這錢就沒了,這錢是給弟弟妹妹買奶粉的。
我走到桌邊,一把抓起那疊錢。
“干什么?”媽媽警惕地看著我。
“我要買新手機,班里同學都有,就我沒有。”
“你瘋了?”爸爸掐滅煙頭,沖過來搶,“這是救命錢!”
“我不治了,治不好的!”我把錢死死抱在懷里,往門口跑,“我就要手機!我要打游戲!”
“蘇熙熙!”爸爸追上來,一腳踹在我腿彎上。
我跪在地上,膝蓋磕得生疼,錢散落一地。
爸爸騎在我身上,一巴掌打過來,這是他第一次下這么狠的手。
“我打死你個不孝女!老子賣血賣命,你就想打游戲?”
“你知不知道你媽連件新衣服都不舍得買?”
疼,但我笑出了聲,“哈哈哈哈!那是你們沒本事!”
“誰讓你們窮,沒錢生什么孩子?生出來活受罪!”
爸爸停手了,他看著我,聲音在顫抖。
“你說什么?”
“我說,你們沒本事,活該受窮!”
爸爸站起來,瞬間老了十歲,背佝僂著。
“好,好,從今天起,我就當沒生過你。”
他彎腰,一張張撿起地上的錢,每一張都擦了擦灰。
媽媽坐在沙發上,捂著肚子,眼神空洞,她連罵我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爬起來,一瘸一拐地回房間,關上門。
我把藏在袖子里的一張百元大鈔拿出來,那是剛才混亂中我偷偷塞進去的。
我把它壓在枕頭底下,這是我給弟弟妹妹留的見面禮。
雖然很少,但我盡力。
鬼差站在床頭,看著我。
“還有兩天。”
“嗯。”我蜷縮著,輕輕摸了摸膝蓋。
爸,你打得真疼。
不過沒關系,這樣你就不會記得我的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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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也是最后一天,我是被疼醒的。
全身都在疼,骨頭縫里像是鉆進了螞蟻。
我看了一眼窗外,天陰沉沉的,要下雨。
客廳里傳來低聲的爭吵。
“醫生說這藥必須喝,不然撐不過這個月。”這是媽媽的聲音。
“喝個屁!”爸爸的聲音很冷。
“她都要買手機打游戲了,還喝什么藥?”
“那也是你閨女!”
“我沒這種閨女!白眼狼!”
我笑了。
真好。
爸爸終于放棄我了。
我從床底下拖出一個紙箱子,里面是我從小到大的獎狀。
“三好學生”、“數學競賽一等獎”、“作文比賽冠軍”。
每一張都是我的驕傲,以前,爸爸最喜歡拿著這些獎狀跟鄰居炫耀。
“看,我家熙熙多出息。”
那時候,他笑得眼角的皺紋都開了。
現在,這些東西不能留,留著就是念想,留著就是眼淚。
我拿起一張,撕啦一聲。
撕成兩半,再撕,粉碎。
我把所有的獎狀,作業本,還有爸爸給我做的木頭小馬,全都堆在地上,拿出打火機。
這是爸爸落下的。
點火,紙張卷曲,發黑,火苗竄起來,煙味彌漫。
“你在干什么?!”
門被撞開,媽媽驚叫起來。
看見地上的火堆,她嚇得臉都白了。
“著火了!蘇強!快來!” 爸爸沖進來,端著一盆水潑上去。
滋——黑煙騰起,滿屋子焦糊味,地上一片狼藉。
那些代表榮耀的獎狀,成了黑灰。
“你瘋了是不是?” 爸爸踩著那些灰燼,眼珠子都要瞪出來。
“你要把家燒了?”
“我看這些破紙不順眼。”我坐在床上,晃著腿。“占地方。”
爸爸沖過來,一把揪住我的頭發,頭皮劇痛,他把我拖到客廳。
“看我不順眼是吧?看家不順眼是吧?”
“滾!”
“給我滾出去!”
他打開大門,把我推了出去,我沒站穩,滾下兩級臺階。
外面下雨了,秋雨,冰涼,雨水打在身上,混著泥土。
門在我身后重重關上。
咔嚓,反鎖了。
我聽見里面媽媽的哭喊:“外面下雨呢!她身子弱!”
“淋死活該!清醒清醒!”爸爸在咆哮。
我從地上爬起來,渾身濕透,冷風往骨頭里鉆。
我走到窗戶底下,那是我的房間窗戶。
我看見鬼差叔叔站在窗里,隔著玻璃看我。
“時辰快到了。”
他做口型。
我知道,我感覺到了,生命力正在從身體里流失。
手腳開始發麻,眼睛發花。
我不能死在外面,死在外面還要花錢運尸體,還要給別人添麻煩。
我得死在家里,死在那個小儲物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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