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東市招商局的紅木辦公桌,被賈飛武的手掌摩挲得泛出油亮包漿時,桌角那只掉漆的搪瓷缸總顯得格格不入。缸身 “為人民服務” 五個字褪得只剩淺淡輪廓,是 1978 年他接父親班時,老供銷社主任塞給他的:“小飛,進了公家門,守著這點念想。”
那年賈飛武剛滿十八歲,高中學歷在供銷社里算 “文化人”,可他更懂 “眼觀六路”。有回縣供銷社主任來檢查,他提前摸清主任愛喝茉莉花茶,凌晨五點就蹲在煤爐前烤茶,水剛滾就沏出三泡,茶味濃得能掛杯。主任走時拍著他肩膀說 “這小子機靈”,沒過半年就把他調到辦公室當通訊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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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跳板,是 1985 年跟上仲鎮黨委書記當秘書。書記母親住院,他提著保溫桶守在病房,端屎端尿比親兒子還勤快;書記家孩子考大學,他連夜跑遍縣城書店,把所有復習資料捆成兩大摞;連書記愛抽的 “紅塔山”,他都總在煙盒還剩三根時準時補上。有次書記酒后拍他大腿:“飛武啊,你比我肚子里的蛔蟲還懂我。”
這話賈飛武記了一輩子。1992 年書記升任縣委常委,順手把他拽進縣招商辦當副主任。第一次陪商人吃飯,他看著滿桌山珍海味直咽口水,卻記得先給商人剝蝦、替書記擋酒。散場時商人塞來個信封,他攥著發燙的鈔票跑回宿舍,翻來覆去睡不著,最后把錢鎖進抽屜 —— 不是不敢要,是覺得 “火候沒到”。
等他坐上招商局局長的位置,早已把 “火候” 拿捏得恰到好處。浙江商人林老板想拿城東地塊,飯局上遞來塊勞力士,他假意推讓:“林總這是罵我呢。” 轉頭卻讓司機把表送到家里;江蘇化工企業要政策優惠,他手指敲著文件說 “這事難辦”,商人立刻接話 “您兒子留學的事我來安排”,第二天就把留學中介的合同送進他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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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荒唐的是提拔干部。局里有個叫賈明的科員,是他遠房侄子,每天上班就窩在辦公室打游戲,考核年年墊底。可賈飛武拍著桌子在黨委會上說:“小賈腦子活,懂新媒體招商。” 硬是把人提拔成項目科副科長,專管企業對接 —— 實則讓賈明替他收好處,有回商人送錢走錯門,賈明拿著十萬現金闖進他辦公室,游戲手柄還掛在腰上。
他的辦公室越換越闊氣:紅木桌是林老板定制的,墻上的山水畫是化工企業 “敬贈” 的,連茶具都是純金打造。唯有那只搪瓷缸,他始終擺在桌角,不是念舊,是想提醒自己 “別忘了怎么爬上來的”。有回漢東下暴雨,郊區遭了災,他對著鏡頭假惺惺說 “要心系災情”,轉天就收下商人送來的 “抗洪慰問金”,塞進了賈明的游戲背包。
2023 年秋,省紀委專項巡查組進駐的消息傳來時,賈飛武正在陪商人打高爾夫。他手一抖,球桿砸在草坪上:“不能吧?我做事向來干凈。” 可當晚,紀檢干部就敲開了他家門 —— 林老板落網后,把他收 Rolex、批地塊的事全供了,連他藏在衣柜夾層里的現金,都被說得一分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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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飛武被帶走那天,漢東正下著秋雨。他下意識去抓桌角的搪瓷缸,手指卻抖得把缸子掃到地上。“哐當” 一聲,搪瓷缸摔在水磨石地面上,裂紋順著 “服” 字蔓延開,像他突然崩塌的仕途。紀檢干部給他戴手銬時,他盯著紅木桌上沒喝完的茅臺,忽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那缸子不是讓你擺著看的,是讓你記著,你端的是老百姓的碗。”
后來招商局換了新局長,紅木桌被挪進倉庫,那只摔裂的搪瓷缸卻被擺在了廉政教育室。有新來的年輕干部問這缸子的來歷,老同事就指著裂紋說:“你看這道縫,是從‘為人民’裂到‘服務’的 —— 有些人走著走著,就把根丟了。”
漢東的秋雨總來得纏綿,廉政教育室的窗戶沒關嚴,風卷著雨絲落在搪瓷缸上,像是在替那個曾經攥著缸子進體制的十八歲青年,落一場遲了四十年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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