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九月的午后,三叔真的連個信都沒有?”堂侄的一句嘀咕,讓95歲的曾慎其攥緊了拐杖,老人沒忍住,情緒一下子爆發(fā)。院子里樹影輕晃,蟬聲聒噪,她的聲音卻蓋過了蟬鳴:“狠心的東西,三十年不露面,他早把這個家忘了!”一句話落地,全家無言。誰都知道,她口中的“三哥”——黃旭華——已經(jīng)整整三十年沒回汕尾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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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緒歸情緒,血緣終究割不斷。隔天清晨,郵遞員送來一本《文匯月刊》,牛皮紙封皮干巴巴地塞進門縫,除了一本雜志什么都沒有。老人把書翻來覆去,發(fā)現(xiàn)其中一頁被折成細長的三角,像一只耐心的手指,指向某個秘密。她戴上老花鏡,仍只看得見一個灰蒙蒙的版面,便喊來孫子朗讀。
文字并不炫目,通篇寫的是“某總工程師”主持的核潛艇工程。孫子讀到“他與妻子李世英隱居實驗基地二十余年”時,老人才猛地抬頭,“李世英”三個字像雷劈了一下記憶,她的眼神瞬間由怒轉(zhuǎn)驚。一陣沉默后,老人的手止不住地顫。折頁里的人,正是自己恨了半輩子的兒子。
那一刻,家里鴉雀無聲。曾慎其喃喃道:“旭華,媽怪錯你了。”與其說是寬恕,不如說是多年疑云被一句真實擊得粉碎。雜志沒寫姓名,卻寫得足夠明白:在中國第一代核潛艇的浩瀚藍圖上,黃旭華付出了整整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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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潛艇對普通人而言,無非是新聞畫面里的鋼鐵怪獸;對當時的中國,卻是突破海上核威懾的唯一路徑。1958年,冷戰(zhàn)進入“深水區(qū)”,大洋深處的較量愈演愈烈。蘇聯(lián)技術(shù)“卡脖子”,西方更是層層封鎖,國內(nèi)甚至連一張完整圖紙都沒有。就是在這種背景下,黃旭華被一紙調(diào)令留在北京——沒有告別,沒有解釋,兩身衣服,直接進駐絕密基地。
旁人很難想象科研條件的簡陋:桌上算盤撥得噼啪作響,核心計算全靠手算;紙張有限,畫圖紙需反復拼接;材料性能不達標,他帶團隊一頭扎進廠房,一塊鋼一塊鋼試。有人勸他“別那么拼,進度慢點沒事”,他只回了一句,“深海可不會給我們慢慢來”。語氣平淡,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執(zhí)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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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執(zhí)拗,是他從小積下的。1924年出生在汕尾醫(yī)生世家,父母本打算把他培養(yǎng)成白衣天使。可抗戰(zhàn)的炮火讓少年黃旭華意識到,單靠行醫(yī)難以救國。桂林轟炸、顛簸求學,那些夜里呼嘯而過的戰(zhàn)機,讓他把興趣轉(zhuǎn)向造船和航空。后來考入西南交通大學造船系,畢業(yè)又被分到上海造船廠,技術(shù)的種子埋得更深。
1950年代的上海灘還殘留舊時繁華,黃旭華卻幾乎沒空閑。他在車間里練業(yè)務(wù),在圖紙上較真數(shù)據(jù);下班后常常抱著書直奔工廠旁的屋子,與同事李世英一道核算配比。日子雖然清苦,感情卻升溫,兩人很快組建了家庭。人到中年,他本可安穩(wěn)度日,卻在38歲那年接到了那張“只有去路、沒有回路”的調(diào)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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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令前夜,他和妻子說得最多的不是未來,而是保密:項目名字不能提,工作內(nèi)容不能問,探親往來都要掐表。李世英沉默許久,只回兩個字:“明白。”這簡單的應答,讓黃旭華卸下心理防線。多年以后談起妻子,他笑道:“她是我最鐵的同行者,雖不在艦上,卻在我的航程。”
隱姓埋名的代價巨大。1960年代初,母親來信催他返鄉(xiāng)祭祖,他推托“工作脫不開身”;1965年父親病危,他仍按下請假條。他用最笨的方法彌補愧疚——埋頭苦干。1969年,中國第一艘核潛艇成功下水;1970年代,深潛測試連破瓶頸;1988年,水下導彈發(fā)射實驗通過。當那道雪白浪花在鏡頭里綻開時,一個國家終于擁有了深海核盾,而黃旭華本人仍在基地里核算下一批改進參數(s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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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界直到1988年那篇報道刊出,才對“赫赫而無名的人生”露出一角。文中沒有姓名,卻寫明“核潛艇之父”已年過花甲仍堅守崗位。文章發(fā)排前編輯曾猶豫,是否加大篇幅,可黃旭華本人只說,“能不署名最好”。調(diào)令生效的那天起,他就把個人名利與項目生死徹底綁在一起。
雜志送到汕尾那日,老人落淚之后又做了一件事——讓孫子提筆回信,只寫一句:“媽不怪你,家以你為榮。”字不多,卻比任何語言更厚重。黃旭華收到信,把它夾在工作日志的扉頁。此后很久,他仍然堅守基地,只是偶爾抬頭,看向遠方時多了幾分坦然。
1990年代初,新型核潛艇立項,黃旭華主動讓位于更年輕的總師,但技術(shù)難點他一塊沒放手。有人調(diào)侃他“人都退休了,還天天守在船塢”,他只是咧嘴笑。其實他懂得,工程背后不僅是國家安全,也是對父母、對妻子、對自己當年誓言的兌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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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核潛艇早已批量服役,深海航跡遍布大洋。對老一輩工程師而言,能讓祖國在戰(zhàn)略深水區(qū)抬起頭,就是最好回饋。而對曾慎其來說,兒子的“孝”不是膝前承歡,而是那串冰冷舷號背后的底氣。30年無聲的缺席,最終化作一句鏗鏘的回應——“兒子,你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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