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同傳箱里這些年,我見過太多冠著“國際”名號的學術會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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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我滿懷敬畏,以為能見證前沿思想的碰撞。可時間久了,發現一個耐人尋味的規律:那些場面最宏大、嘉賓頭銜最顯赫、酒店規格最高的會議,往往最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我們行內人私下稱之為“水會”,反倒成了我們最輕松、報酬也最穩妥的活兒。原因無他,這類會議的內容早已注定乏善可陳,無需我們繃緊神經應對艱深的思想交鋒。燈光璀璨的宴會廳里,回蕩的常是圈子內早已陳舊的常識,或是講者多年前就已發表、如今重新包裝亮相的“成果”。看著臺下日益稀落的聽眾,我時常困惑:這一切盛大排場,意義究竟何在?
會議的模式幾乎千篇一律。開幕式總是人頭攢動,各級領導、學界名流輪番致辭,攝影機閃爍不停。然而,一旦進入正式學術報告環節,上座率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減。第一天上午還能座無虛席,到了下午,不少座位已空;等到會議尾聲,能留下三分之一的人已屬難得。最尷尬莫過于提問環節。主持人再三鼓動,臺下卻一片寂靜的低頭族——有的在回郵件,有的在刷手機,真正在思考交流的寥寥無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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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透過同傳箱的玻璃望去,那些配備的同傳耳機,戴在外國學者頭上的屈指可數。他們或是因為內容了無新意,或是憑借自身語言能力早已了然于心。大家心照不宣:此行重在“出席”,在于會議合影與通訊錄上的名字,而非知識的獲取與碰撞。茶歇時分,精致的點心咖啡前,交換名片、寒暄合影的社交熱度,遠勝于會場內學術報告的冷清。
這般景象背后,是令人咋舌的資源消耗。會議多選在五星級酒店,會場租金、茶歇點心、物料制作、同傳與設備服務,每一項開銷都不菲。主辦方常是各類協會、學會、高校或研究院所,經費來源不言自明。
一個為期三天的會議,耗費往往數以百萬計。然而,巨資搭建的舞臺上,演的卻多是重復乏味的舊戲。學術交流的本意——激發新知、嚴謹辯駁——在此讓位于形式主義的展示與圈層關系的鞏固。講者收獲了又一份“特邀報告”的履歷,參會者完成了“國際交流”的考核指標,主辦方則展現了“繁榮學術”的組織能力。
一套閉環的邏輯自我運轉,唯獨學術進步本身,成了最不被關心的配角。我曾親耳聽見一位學者在臺下低聲對同伴說:“就當來度個假,報告嘛,把去年的PPT改個日期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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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非否定所有學術會議的價值。那些規模適中、議題聚焦、學者為求真知而自發聚集的研討,依然閃爍著思想的光芒。在那里,提問環節踴躍激烈,茶歇時的交談仍圍繞剛才的報告展開,同傳耳機下是一張張凝神思考的面孔。遺憾的是,這樣的會議在如今“規格至上”的風氣下,似乎正變得越來越少。
當會議的“規格”與“規模”成為首要追求,甚至與資源分配、個人晉升緊密掛鉤時,內容注水、形式空轉便幾乎成為必然。
作為一名同傳,我記錄著也旁觀著這場繁榮背后的空洞。或許,是該回歸常識的時候了:學術會議的本質,在于思想的砥礪與知識的更新,而非茅臺與茶歇的排場,更不是一場心照不宣的集體走秀。唯有當每一位參與者——從主辦方到講者再到聽眾——都開始羞于這樣的“水”,并渴望真正的“干貨”時,那些巨額花費與寶貴時間,才算真正擲地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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