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狼”襲擊，特朗普增兵華盛頓

特朗普要向華盛頓特區增兵了，加派500名國民警衛隊員保護首都安全。事件的起因是11月26日兩名國民警衛隊成員在離白宮不遠處遭到槍擊。

在美國歷史上，總統出于安全原因從其他州向首都地區增派國民警衛隊，這樣的情況并不多見。從公開、可查詢的信息看，近百年來只有五次：2025年8月特朗普下達派遣令（理由是打擊犯罪）；2021年1月“國會山之亂”；2020年5月弗洛伊德事件后的騷亂；1968年民權運動領袖馬丁·路德·金遇刺后引發的騷亂；1919年7月的種族騷亂（起因是黑人男子強奸白人女性）。

向華盛頓增兵的事，高度集中在特朗普執政時期，絕不能用巧合來解釋。據美國媒體報道，嫌犯來自阿富汗，案件屬于“獨狼”行動，聯邦調查局（FBI）正按恐怖主義行為來處理。雖然案件細節還有待后續的信息披露，但如果結合近年來美國的政治大氣候，不難看出這個已被定性為恐怖襲擊的案件背后，底色依然是帶有強烈美國特色的政治暴力，即帶有政治目的的暴力。

華盛頓的槍聲

當地時間11月26日下午14點15分，離白宮僅幾個街區的法拉格特廣場地鐵站附近傳出槍聲。一名襲擊者朝正在巡邏的國民警衛隊開槍，在交火中兩名國民警衛隊成員重傷（其中一人不治身亡），嫌犯身中四槍后遭逮捕。案發后，白宮進入封鎖狀態，里根華盛頓國家機場航班停飛。

11月26日，美國首都華盛頓，警方封鎖案發現場附近街道 / 新華社記者 胡友松 攝

案發時特朗普并不在華盛頓，而是在佛羅里達州棕櫚灘過感恩節。當晚9時許，他就槍擊事件發了一段簡短視頻，稱“這起令人發指的襲擊是邪惡、仇恨和恐怖行為”，隨即把話題轉向移民問題，“我們必須采取一切必要措施，確保將任何不屬于這里或不能為我們國家帶來益處的任何國家的外國人驅逐出境?！?/p>

特朗普的“話題轉移”，客觀上暴露了這起襲擊事件的性質——因移民問題而引發的政治暴力。

據警方公布的消息，這位29歲名為拉赫曼努拉·拉坎瓦爾的嫌犯，是通過“盟友歡迎行動”在2021年9月進入美國的。這個計劃是拜登政府時期美國從阿富汗撤軍時，對曾與美軍合作過的阿富汗人的安置項目，約7.6萬名阿富汗人通過這個項目進入美國。

拉赫曼努拉·拉坎瓦爾

11月27日，FBI證實拉坎瓦爾曾與駐阿美軍合作多年。美國哥倫比亞廣播公司報道稱，拉坎瓦爾因一位同樣與駐阿美軍合作過的友人離世受困擾，他的那位友人曾向美國尋求庇護而遭拒。該報道援引警方調查人員的話稱，“嫌疑人可能患有妄想癥或其他精神健康疾病，他堅信美國政府企圖將其驅逐出境。”

“驅逐處境”在美國移民群體中造成的恐懼，是特朗普政府在移民政策問題上營造出的顯性效果，而國民警衛隊在這個過程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襲擊事件的發生帶有偶然性，但不能忽視背后的概率問題。兩名國民警衛隊員遭槍擊，可以說是“大概率”下的犧牲品。

“這太悲慘了，完全沒必要，這些可憐的國民警衛隊員根本就不應該被部署在這里。我就住在華盛頓特區，親眼看到他們除了撿垃圾幾乎無事可做。這完全是一場政治作秀，代價卻如此慘重?！薄都~約客》記者簡·梅耶在社交媒體上的這段話，事實上也點出了很多人的疑惑：國民警衛隊是如何成為遭襲目標的？

國民警衛隊成員遭槍擊

頻繁動用國民警衛隊這樣的國家“暴力機器”應對或解決政策問題，是特朗普重返白宮后的執政特點之一。案發前華盛頓特區駐有約2200名國民警衛隊員，除了本地的925名，其他約1200名國民警衛隊員，根據特朗普今年8月的命令從其他7個州調撥，開展名為“守護特區安全與美麗”的行動。

今年6月因驅逐非法移民在加州而引發游行示威后，截至目前特朗普政府已向包括加州、華盛頓特區在內的多個地區派駐了國民警衛隊。根據美國相關法律，這些國民警衛隊員沒有執法權和逮捕權，主要從事巡邏和安保工作。這種以“顯示存在”為目的的做法，正是其被批為“政治作秀”的重要原因。

“在首都顯要區域執行徒步巡邏的任務特性，很容易使士兵成為不法分子的誘人目標?！卑赴l后接受采訪的國民警衛隊員稱“早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今年8月接到特朗普的派遣令后，華盛頓特區國民警衛隊指揮官在簽發的備忘錄里對風險做了提前預警，稱“此次任務為犯罪分子、暴力極端分子、獨狼行動者等提供了謀取利益的可乘之機。”

詭異的2017

近年來美國每起槍擊事件都有具體（或不同）的原因，但從背景來分析卻能看出其中的“共性”，那就是美國的社會和政治氣候在趨向暴力。而且，無論是從統計數據還是學者研究看，這個趨勢的背后都指向一個“詭異的2017”。

與國民警衛隊遭槍擊這樣的“低概率”事件相比，國會議員的“遭遇”或許更能說明美國的政治暴力問題。根據美國國會警察局的數據，針對國會議員及其家人的襲擊或威脅案件，特朗普初入白宮前一年的2016年是902起，2017年就飆升到約4000起，此后逐年增加（2021年猛增到9625起），并一直維持在這個水平（2024年是9474起）。

2001-2024年，針對美國國會議員的威脅統計

芝加哥大學的“芝加哥安全與威脅項目”，以不同的界定標準（比如事件嚴重程度、嫌犯是否遭起訴等）所做的統計，也指向了“詭異的2017”。根據該項目2025年10月發布的報告，美國國會議員遭遇威脅的情況，在小布什和奧巴馬兩屆政府時期，分別是15起、16起和38起、21起，在特朗普第一屆政府的四年里飆升至148起，拜登政府時期只是略微下降（140起）。

美國政治學者布萊恩·克拉斯，曾用氣候變化與颶風之間的關系來比喻美國的政治暴力現象，“雖然不能把某場颶風直接歸咎于氣候變化，但我們確切地知道，氣候變化會催生更強的颶風。同樣的道理，或許無法將某次暴力事件與特定煽動言論直接掛鉤，但可以確定的是，暴力煽動必然推高兇案發生的概率?！?/p>

“當擁有巨大公眾影響力的人物不斷散播鼓動暴力的信息時，暴力襲擊的發生概率就會急劇飆升。”作為專業研究政治暴力的學者，克拉斯不僅做了準確的預判，也道出了美國政治暴力頻發的邏輯——政治氣候的變化在強化極化與暴力之間的螺旋。特朗普時代美國的極化加劇，幾乎已是研究者們的共識，克拉斯則稱“慣于煽動針對政敵的暴力”的特朗普，是“最危險的政治操盤手”。

2025年9月，美國知名保守派活動人士、特朗普的政治盟友查理·柯克在猶他山谷大學演講時遭槍殺

把美國政治暴力歸因于特朗普，或認為至少他應負相當的責任，這樣的聲音在美國輿論界和學術界都不邊緣。根據美國芝加哥大學政治學者羅伯特·佩普的研究，美國政治暴力飆升的節點也是出現在2017年。在他看來，政治暴力事件飆升的現象，特朗普入主白宮既是病因也是病癥。

“詭異的2017”已經把暴力植入到美國的政治中，負面后果正在顯現?！督洕鷮W人》今年6月的文章援引調查數據稱，超過40%的州議員曾遭遇過襲擊或威脅。要知道，與特朗普和聯邦政府高級官員安保的“銅墻鐵壁”不同，地方議員在個人安保上形同“裸奔”。普林斯頓大學政治暴力學者魯達貝赫·基什表示，他的團隊調查顯示，近半數地方官員因此不愿涉足爭議議題，五分之二的人對連任競選興趣不大。

颶風在生成

布萊恩·克拉斯提到的颶風比喻，正在成為美國的現實。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國民警衛隊遭槍擊事件，幾乎可以肯定會促使特朗普政府加大動用“暴力機器”解決問題的力度。這樣的政策選擇與美國社會對政治暴力態度的變化，很可能在槍支幾乎唾手可得的美國醞釀出“完美風暴”。

知名記者查爾斯·霍曼斯，在去年7月的一篇文章中，引用了美國政治學者內森·卡爾莫和莉莉安娜·梅森2024年6月所做的一項民調。根據那項民調，在被問及“如何看待政治暴力”時，60%的受訪者認為“如果其他政黨的人首先實施暴力行為，那么政治暴力至少有時是合理的”?；袈惯€提到這兩位學者2022年所寫的《激進的美國黨派之爭》一書中的一個觀點：與其問美國人是否支持政治暴力，還不如問他們何時支持。

內森·卡爾莫和莉莉安娜·梅森在2021年2月所做的一項民調，關于“為實現政治目標而殺害對立政黨領導人是否正當”，有12%的共和黨人與11%的民主黨人做了肯定回答。雖然比例不高，但如果根據黨派或政黨傾向換算成覆蓋人口，那就意味著約有2000萬美國人認可刺殺本國領導人的行為。

2025年6月，美國無黨派組織NCIR調查顯示，56%的受訪者表示，謀殺特朗普在某種程度上是合理的

不難想象，這樣龐大的基數，即便是極低的概率也能制造出“聳人聽聞”。正如查爾斯·霍曼斯在上述文章中所說，雖然絕大多數美國人反對廣義的政治暴力，“但在槍支泛濫的國家，只需一個人就能實施駭人聽聞、吸引眼球的行為?！?/p>

不只是概率問題，還有基于眾多歷史案例的學理論證。羅伯特·佩普在上述文章中提及了多位學者已經證實的邏輯，即社會大眾對政治暴力支持度的提高，往往是實際發生暗殺、爆炸與流血事件的先導。在他看來，“正因如此，我們必須認清當前美國社會對政治暴力支持范圍之廣，以及暴力行為同時受左右翼意識形態驅動這一事實。暴力螺旋一旦形成就會自我加速，催生模仿與報復的惡性循環?！?/p>

特朗普增兵華盛頓帶有一定的表演性，但真正應該讓他如臨大敵的，是如何應對“詭異的2017”。

作者 |雷墨

編輯 |青霆

值班主編 | 吳擎

排版 | 阿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