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5月19日拂曉,宿縣城北的田野上一片濕冷,桂系的電話兵正把被炮火掀開的地線重新埋入泥土。誰都清楚,日軍第十四師團已經逼近碭山,徐州會戰的主動權眼看就要滑出指縫。就在這個節點,第五戰區司令長官李宗仁與第二十軍團總司令湯恩伯的矛盾,被逼到了臨界點。
臺兒莊大捷不過過去六周。因為那場勝利,李宗仁風頭無兩;湯恩伯也憑“搶收尾”的動作戴上青天白日勛章,心里卻始終覺得這份榮耀并非桂系賞賜。當兩人再度并肩坐進徐州指揮部,空氣中的火藥味比外面還嗆。參謀們在地圖上來回比劃,卻沒有誰能確保命令會被另一方照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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矛盾的根子其實更早埋下。1937年底,蔣介石將第二十軍團草草劃給第五戰區時就沒打算徹底交出去,中央軍對桂系將領天然防備,桂系對中央軍也缺乏信任。于是,表面統一指揮,骨子里多頭聽令,一條戰線內就藏著兩套電臺、兩本作戰日記。凡遇到緊急情況,湯恩伯習慣先問“重慶怎么說”,李宗仁只能干著急。
徐州會戰開始后,李宗仁決定以隴海鐵路為支撐組織縱深防御,要求湯恩伯把主力置于碭山、永城之間,堵住日軍南下孔道。然而湯部走走停停,到5月12日突然調頭向西,理由是“補給線被切,急需整頓”。第五戰區作戰科把時間損失折算成距離,得出的結論觸目驚心:敵先頭部隊已比我軍靠近碭山四十余里。
日軍偵察機持續低飛壓頂,電報機卻在深夜里夾著尖銳的摩擦聲不斷往武漢、往重慶發。紛亂的電波里出現一句話——“若難固守,可機動轉移”。這句話被湯恩伯當成尚方寶劍,毫不遲疑地下令把部隊向西撤至亳州附近。5月18日晚,他派副官攜手令進到李宗仁駐地,征詢一句看似客氣的話:“長官是否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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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戰區司令慣用的謹慎消失了。李宗仁聽完,扶桌而起,聲音不高卻帶著斬釘截鐵:“你們撤,我自己走。”副官張了張嘴沒敢接茬,只得匆匆告辭。兩位主帥的決裂就定格在這座昏暗的土屋里,隨后各自奔向命運的分岔口。
李宗仁帶著參謀、警衛和雜牌殘部,經睢寧、漢兒莊向南突圍。途經廢棄的窯廠時,他還把僅有的兩輛卡車讓給負傷官兵,自己騎一匹半瘸的黑馬,籌糧靠地窖里剩下的紅薯干。同行軍醫回憶:“一路沒聽見長官抱怨一句,只是不停抽煙。”戰爭令再強硬的人也必須接受孤注一擲的時刻。
湯恩伯的路表面更輕松。第二十軍團擁有川汽廠新裝的十多輛雪佛蘭大卡,加上德械75炮,機動能力遠勝一般部隊。可撤退途中他給陳誠發的電報暴露心思:“德鄰未與我同行,責難恐難幸免。”換句話說,他擔心未來背黑鍋。蔣介石收到密電后沉默片刻,只回了三個字:“自保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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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思的是,李宗仁的“我自己走”并不是一時沖動。5月20日凌晨,桂系第三十一軍趁夜色接應,把戰區指揮機關安然帶到蚌埠以南。此舉既保住了桂系顏面,也堵住了日后“棄職”之口。然而中央軍內部卻流出另一種說法:湯恩伯奮力搶救司令部,反遭冷臉。真偽混雜,難以求證,卻足見派系宣傳的威力。
徐州最終在5月20日晚陷落,國軍主力被迫向豫皖邊一線集結。李宗仁在戰區總結會上直陳敗因,第一條就是“指揮不一”。他沒有點名湯恩伯,而是借口風把話帶過去:“若能同心協力,戰局必不至此。”湯恩伯在座,卻用茶蓋敲杯沿保持沉默。那一聲聲輕響,敲碎的是臨時拼湊的“將相和”。
隨棗會戰、棗宜會戰接踵而至,相似的劇本多次上演。湯恩伯多次繞開戰區命令,直受軍委會指示;李宗仁屢次在電報中寫“協同不力”,卻換不來任何懲處。派系林立,又缺乏真正的軍紀約束,制度隱患比敵軍炮彈更可怕,最終將一場場可能的勝利拖向含混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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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否認,臺兒莊的勝果鼓舞了全國士氣,但徐州的混亂再度暴露國民黨軍隊的痼疾——同一戰場,不同電臺;同一條戰線,不同算盤。士兵在前線拼命,將領在電報里相互防范,這便是1938年5月那座指揮部里最真實的畫面。
當年的一句“你們撤,我自己走”,聽起來豪氣,卻也無奈。它昭示著個人榮譽與派系算計的深深裂縫。歷史證明,裂縫沒有被修補,反而越拉越大,直到戰場再也容不下各懷心思的主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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