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沉默的榮耀” | 作者 張一群

近期播放的《沉默的榮耀》電視劇里，革命者在隱蔽戰線與敵人周旋的驚險情節，像一把鑰匙，打開了我記憶的閘門。我不禁想起父親晚年時，給我講述的那段塵封往事---1948年，他潛伏在國民黨內部開展革命工作，歷經生死考驗、死里逃生的真實經歷。

那是1948年3月初春的一天早晨，天剛蒙蒙亮，寒意還未褪去，江蘇省沭陽縣沭城區張大莊張家炮樓內，父親正在整理著準備夜里散發的傳單。這座炮樓是國民黨在當地的重要據點，墻體厚實，而父親就以普通工作人員的身份，潛伏在這里，默默為游擊隊傳遞情報、等待戰機。

突然，“咚咚咚……”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清晨的寧靜，那聲音又重又急，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誰？”父親心中一緊，藏好傳單，警惕地問道。

“開門、開門、開門！”門外的人聽到父親的應聲，立刻提高了嗓音，語中帶著幾分不善和急切。

父親仔細分辨，聽出是村保長和甲長的聲音。這倆人平日里就依附國民黨，橫行鄉里，此刻這般早找上門來，絕非好事。一股強烈的不詳的預感頓，瞬間爬上父親的心頭。

“這么早來，有什么事？”父親強壓內心的波瀾，故意裝作鎮定，語氣嚴肅地反問，試圖探探對方的底細。

“聽說你在馬廠領來洋油（煤油）和白毛巾，準備明夜對我們動手！”保長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帶著幾分得意和質問，顯然是有備而來。

父親的目光下意識地瞟向床底——那里一桶10斤的洋油，又掃過枕頭下面——一條潔白的毛巾正靜靜躺在那里。他的心猛地一沉：壞了！預定在次日深夜，里應外合奪取張家炮樓的計劃，竟然走漏了風聲！

父親的思緒飛速回溯到兩天前。那天，他借外出辦事的名義，避開敵人的耳目，步行二十多里，趕到馬廠區參加了游擊隊的秘密會議。會上，他接受了一項重要的戰斗任務：三天后的深夜，以點燃張家炮樓為信號，以白毛巾系在胳膊上作為白接頭信物，接應游擊隊里應外合，一舉攻克這座頑固的據點。為了完成任務，他悄悄帶回了洋油和白毛巾，藏在炮樓最隱蔽的地方，沒想到還是被敵人察覺了蛛絲馬跡。

“聽誰胡說的？無憑無據，可不能亂講！”父親一邊對著門外大聲發問，拖延時間，一邊在腦海中飛速盤算著脫身之計。情況危急，敵人既然已經起了疑心，必然不會善罷甘休，硬拼肯定不行，只能智取。

他靈機一動，故意提高音量，朝著樓上大喊： “徐二，拿槍來！”

徐二是當地大地主的兒子，平日，游手好閑，經常來炮樓里閑逛玩耍，算是個半公開的“熟人”。但此刻，徐二根本不在炮樓里，而且室內也沒有任何槍支——父親這是效仿“空城計”，目的就是震懾對方，讓他們不敢輕易闖進來，更防止他們狗急跳墻，直接向室內開槍 。

門外的保長聽到“拿槍來”三個字，果然被唬住了，語氣瞬間弱了幾分。他忙對身邊的甲長低聲說：“你在此看住他，千萬別讓他跑了！我回去拿槍、帶人來！”說完，便匆匆地轉身跑了。

父親后來才知道，當天早晨，甲長在村頭遇到正要去村公所的保長，閑聊時說起自己隱約聽說父親前些天去過馬廠，可能參加了游擊隊的會議。兩人便順道趕來炮樓查看，想打個措手不及。

得知他們沒有帶槍，父親懸著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一個大膽的念頭在他心中萌生：便有了沖出去，和他們拚殺！如今保長已經離開，只留下甲長一人，這正是脫身的絕佳機會。

父親屏住呼吸，仔細聽著門外的動靜，確認保長的腳步聲已經遠去。他深吸一口氣，猛地拉開門栓，一個健步沖了出去！

甲長萬萬沒有想到，父親會突然沖出來，頓時慌了神，急忙上前緊追不舍，伸出手一把拽住父親的外衣。可他那知道，父親在開門前，早已悄悄解開了上衣所有扣子。甲長用力一拽，只聽“嘩啦”一聲，棉襖被硬生生的拽了下來，而他自己也因為用力過猛，一個踉蹌，重重摔在地上，來了個“狗吃屎”。

趁著甲長狼狽爬起來的間隙，父親絲毫不敢停留，撤開雙腿就向村外跑去。他知道，身后的危險還未解除，必須盡快逃離敵人的勢力范圍。他一路狂奔，一直到跑到柴南河岸邊。

初春的河水冰冷刺骨，父親顧不得寒冷，迅速脫下身衣服，一手舉著衣服，一手劃水，向對岸游去。

此時，身后傳來了 “呯呯呯……”的槍聲，子彈打得水面濺起陣陣水花。

終于，父親艱難地游到了對岸，上岸后，他來不及喘息，便馬不停啼地向著游擊隊的駐地趕去。見到游擊隊負責人后，他第一時間匯報了計劃泄露的情況和自己的遭遇。

從那以后，父親不在潛伏，而以公開的身份正式加入游擊隊，與國民黨反動派展開了面對面對的激烈斗爭。那段潛伏的歲月，那段死里逃生的經歷，成為了父親一生中最難忘的記憶，也成為了我們家族傳承不息的精神財富。

如今，父親已經遠去，但他在烽火歲月中展現出的機智、勇敢和堅定的革命信念，卻永遠鐫刻在我們心中。每當想起這段往事，我都會為父親感到驕傲，也更加珍惜如今這來之不易的和平生活。

我的父親張林森是江蘇省沭陽縣章集鄉任碼村人，生于1922年2月25日。2016年3月26日，逝世，享年95歲。

那些為了民族解放、為了國家安寧而英勇奮斗的革命者們，他們的故事不該被遺忘，他們的精神必將永遠閃耀。

作者簡介：張一群，男，1969年出生，江蘇宿遷人。作品見于《中國人口報》、《人口健康》、《新華日報》、《彭城晚報》等報刊。系徐州市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