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閘蟹是上海的特產,但在2003年以前,僅限于上海及周邊地區接受它。
中國北方罕見正宗陽澄湖大閘蟹,不是蟹的質量不好,主要是沒人吃,沒有建立起口碑來。
2003年-2004年,有一波上海籍官員到外地赴任,去了河南、山東、山西等地。他們帶了大閘蟹禮盒作為伴手禮,由此開啟了大閘蟹在高級公務員群體的市場。
2005-2008年,大閘蟹作為官場彼此互送的高級禮物,登堂入室。
在這個時間段內,陽澄湖蟹場內部競爭也出現分化,出現了官辦蟹田、商用蟹田和民用蟹田三類。
最高品級當然是官辦蟹田。
蟹田由高干和公務員出資買斷,蟹出籠后并不進入流通市場,而是在官員彼此饋贈中消化完。
商用蟹田是大型企業或者中型企業聯合買斷,也是內部消化或者專供送禮。
民用蟹田才是真正市場流通貨,質量和品相都比較不行。
2007年的秋天,某省副省級官員的高干隨該省領導應邀到江蘇昆山一帶考察。
當地官員向考察團介紹了陽澄湖大閘蟹產業,順帶請領導品嘗了當地的蟹王,重量達到5.8兩的雄蟹和4.7兩左右的雌蟹。
個頭這么大,令見多識廣的高級公務員都驚嘆,這頓蟹宴吃得很滿意。
當然,這段內容充其量只是行程的一個小花絮,考察團更關心的是江蘇的制造業能否遷移到該省去。
帶隊大領導的兒子,即這位高干是個吃貨,對蟹比較上心。
他大學學的是冷門的水務專業,精通水質。
他品這里的蟹,能吃出甜味來,知道陽澄湖水質奇佳,能養出上好的品種,并非外地來的“洗澡蟹”可比。
他內心盤算這個蟹的成本和性價比,計算了一個晚上。
次日上午,他通過父親的秘書,向昆山市發出私人邀請,想見一下特供蟹田的主人。
區委同志不敢怠慢,陪著蟹田創始人胡老總去了賓館,見了這位高干。
稍微寒暄以后,高干找了個借口,支開了隨從,自己與胡老總談起蟹和美食。
兩人一人懂水一人懂蟹,越談越投機,相見恨晚。胡老總抓住時機,邀請高干下午就去蟹田考察。
老胡是當地養殖戶后代,歷代養蟹,包租了陽澄湖15畝水面蟹田,飼養高品質大閘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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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隨手撈幾只蟹,都是青背白肚金爪黃毛,硬殼滿膏,捏蟹腳硬如石頭,殼厚且重,透光看不到縫隙。
每只都是活蟹,地上亂爬,活力充沛,加冰后運送到外地保證2天內不死。
高干一邊看,脖子抬起來仰望天空,心里又是一通盤算。
兩周以后,高干再次來到陽澄湖找老胡。這次他帶來了律師,雙方又會談了一整天,簽訂了合作協議。
高干投資數百萬入股蟹田。
他問老胡,給他多少股份?
老胡心想,這么個貴公子,平時遇都遇不到,這么好的機會,我讓給你80%的股份算了,心甘情愿做小股東。
高干連忙說不妥,干活得靠你老胡,你不能沒有積極性。
他就是貨真價實購買股份入股,不是來搶資產的,對他家口碑不好。
商量一下,兩人股份50%對50%,老胡任總經理。董事會也不設“一票否決權”,有事彼此商量著辦。
然后他問總經理,蟹田還有多少蟹?
老胡問是不是你想要?如果是你,我八折給你。
高干又花了數百萬,約好11月的某個時候,要提走了預訂的蟹。
時間到了,高干來提蟹。
提蟹你就提蟹,高干提了一堆稀奇古怪的要求。
他要老胡不惜工本,替他在當地買彩色的卡紙,主要是紅色,也有橙色和褐色的。
他要老胡準備一支上好鋼筆,墨水必須要用“派克”,碳素墨水。
他還要老胡改造他的辦公室,在向著湖面方向安裝寬度達五米的落地窗,陽光通透,直射老胡的辦公桌。
高干事先從廣東訂做,預訂了一張2米多長木桌和太師椅,全部做好打包送到老胡辦公室,指定放在最靠近落地窗的位置。
那套座椅板凳運來后,打開,奇香撲鼻。
老胡一輩子養蟹,不碰木藝。一問人,奇楠木,這一套下來至少30萬。
高干來了,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他站在落地窗前站樁,打了一套八部金剛功。
然后挑選合適顏色的卡紙,部下裁剪成他想要的形狀,心狀、星星形狀、月亮或者太陽的造型。
高干深呼吸,反復深呼吸。
提筆寫字。
一手好看的楷書,寫了很多動人的話語:
關心你父母心臟病好點沒有,需不需要幫忙聯系醫院?
你家孩子有沒有考取理想的學校?留學學校找好了嗎?
你考核過了沒有,正局級組織部審核是否順利?
每個朋友的名字他都能背出來,家里情況了如指掌。高干一一寫在不同形狀、顏色的卡紙上,表達一個主題:
我懂你,我想你。
送禮,禮物是什么不重要,送到對方心坎上很重要。
老胡手上有另外一張清單,不同卡紙及其收貨人領取什么品種蟹,雌雄各自多少,一一標明。
老胡蟹田出貨時候有自己一套標識,標識和卡紙配套,各自標記清楚。
老胡只負責出貨,并無收貨人的具體信息,例如姓名、職位和地址。高干手下有另外一組人,通過他們的方式轉交到下一道手——物流。
分段卡死,各環節不見面,信息也不直接流通。
老胡沒見過這種玩法,嘆為觀止。
他這頭出貨,忙了一個晚上;
高干啃著蟹腳,在辦公室里走來走去打電話,通知朋友們收貨,這電話也打了一個晚上。
老胡是個很乖巧的人,他為高干準備了一道夜宵:
蟹肉漢堡包。
山東白面大饅頭掰開,里面塞滿了蟹肉、蟹黃和蟹膏。
高干一口氣干掉三個。
次日凌晨,交易結束,蟹田最好的蟹24小時內售罄。
老胡收到全款現金,銀貨兩訖概不拖欠。
如此這般,雙方合作,每年都是如此。
高干每年秋季來一個整天,陽光明媚的上午寫賀卡,晚上打電話;
老胡忙一個晚上發貨。
老胡最大規模在陽澄湖包租了50畝水面蟹田。在高干指導下,他用不同的法人公司競標,分頭拿下蟹田。
還偽造痕跡,彼此競爭,競相壓價。搞得這出戲像真的一樣。
老胡年年給股東送禮,送江蘇的各種土特產。一送就是幾大箱。
高干一開始還推辭,后來也不客氣,照單全收,年年還禮,送老胡蘋果手機。
從那個時候開始,老胡貴格感起來了,皮帶換了BV的,座駕買了奔馳,手下人送去讀MBA、長江商學院,到處結交人脈。
蟹出口到了香港和東南亞。
合作十二年,老胡有一次遇到點為難事,就跟高干提了一回需求。
這是他唯一一次向伙伴提要求,他抓住了這次機會。
他的蟹想進中國臺灣省,被卡住了。
他和高干碰頭,偶然聽到他電話里說到海協會、海基會,老胡想請高干的父親出面,游說海基會和臺灣省農協,放陽澄湖大閘蟹入臺,惠及島內500萬食客。
高干立馬表示贊同,這是好事啊。
他幾個電話,問詢了相關的委辦。下面人一看高干來問了,肯定是大事好事利國利民,馬上出了方案:
高干出資做大股東,老胡二股東,臺灣農協要員委托代理人做三股東,三方在香港成立貿易公司。
老胡的蟹先到香港,與香港這家貿易公司簽協議,委托代理中國臺灣省獨家銷售。由這家貿易公司出面,送大閘蟹入臺灣。
交易結構通暢了,交易效率大為提升。
貨一到香港,立刻轉貨柜轉船送抵臺灣基隆港,隨即進入農協渠道,2天內分發到高雄、臺中、臺北等地。
老胡的大閘蟹在臺灣省幾乎沒有對手,全部銷售一空。中間商加價后至少掙到40%,皆大歡喜。
這年頭誰不喜歡錢。
農協要員在香港公司掙了一道手,中間商又都是他的親信,又掙了一道,滿意得不能再滿意了,加之老胡的蟹質量過硬,于是次年放給香港公司三年的免檢通行。
5兩以上大閘蟹在臺灣的價格是大陸的6-7倍,還缺貨。
政治影響力就是贏在渠道(臺灣叫“通路”)。老胡和高干這一單,一年穩穩掙五六千萬。
高干刷臉用了資源,沖著多年交情,全程沒提半個錢字。
老胡怎么回報他呢?
某日,兩人又聚,老胡請了個蘇州女子表演評彈,臺上吹拉彈唱,臺下兩人勾兌。
老胡說,某某總,有個授權協議請您過目。
什么授權協議啊?
高干一看,是香港這家貿易對臺出口大閘蟹的商標設計。
一只青白肚子的大閘蟹,蟹爪上戴著一只明晃晃的大金戒指。
高干奇了,這跟我相關嗎?
老胡笑得跟條千年老狐貍似的。當然有關,您是商標設計者啊。
這不,商標授權給公司使用,每年要支付給您版權費的~
高干恍然大悟,這條線索埋伏得,完美。每年從香港公司拿商標授權費,250萬港幣一年,輕輕松松。
一個愿打一個愿挨,香港那邊還委托律師辦了減免稅。
高干拿到錢,轉手20萬港幣打給老胡的老婆,供嫂子中環Shopping。
貴族都這么玩的,體面又機巧。
民企和官員的關系,猶如船體在海面劃過的痕跡,氣流以及滯重的水形成深深褶痕。
它們在深淵的表面相互碰撞或者前后相繼,如同兩條長浪相互撞擊,然后消失在歷史的浪潮里。
《晁錯論》中說:“惟能前知其當然,事至不懼,而徐為之圖。”
現象是意圖的結果。通曉底層邏輯,成功便是必然;不明規律,成功只是偶然。
人的崛起,怎么能缺乏貴人?又怎能缺乏機遇?
對人性的理解是偉大的征程,每一次微小的進步,都是在為未來儲備能量。你積累的能力與氣場,終將回饋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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