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魏春亮
49歲的女詩人余秀華,絕經了。
這成了輿論場中不大不小的樂子。
![]()
一開始是網友在余秀華的小紅書評論區問,“余老師,最近有什么很開心的事可以分享嗎?”
余秀華回答:“絕經了。”
短短幾天,就收獲了五萬點贊。
于是,余秀華詩興大發,寫了一首詩,紀念絕經,名為《絕經經》:
![]()
要想一想那些明快的日子
想一想那么多傍晚我們散步之時
野花膽怯的芬芳像薄薄的刀片劃過我們的手掌
那些緋紅的云橫淌過西邊的天
我給你寫過那么多首詩歌,一個文檔
劃不到底
然后我們分開。像一江江水
你回到更清澈的一邊,我回到更藍的一邊
是穿過天空的藍
我在那里迎接我身體的另一個秘密
那些眼淚,是殺雞取卵
如今它們是無數個宇宙,它們憐憫過
我的肉體
我愛過你,在最沸騰的一次潮汐上
我的愛,是宇宙以你的樣子叩問我
我在!
我只是用這兩個字重復了無數次
此刻,我還在
一條奔涌了幾十年的河流去了哪里?
讓我看到整個河床的樣子
看到最初的你,和我
2025年11月24日
余秀華,公眾號:余秀華
絕經經
可以想見的,很多人批評余秀華,“越來越嘩眾取寵了”,“絕個經也要昭告天下?”。
![]()
這讓人困惑,這可是名副其實的詩,滿篇的詩意他們看不到,卻只注意到“絕經”二字,然后冠以“嘩眾取寵”的惡名。
我不想逐句解讀這首詩的意義,詩歌就應該保持一定的朦朧和跳躍,但只要有一丁點文學感知力,也能夠感受到這首詩里澎湃的生命力。
月經,作為獨特的生命體驗,伴隨一個女性幾十年,它是女性“身體的另一個秘密”,也關乎生殖與生命的秘密。
它值得被書寫,值得被一寫再寫。
但因為傳統與禁忌,我們很少看到對月經的書寫,所以看到正常人以正常的方式去書寫,就大驚小怪,以為大逆不道。
用這種由頭批判余秀華是可笑的,因為余秀華的《絕經經》,根本就沒有在這個層次言說,甚至連脫口秀演員拒絕“月經羞恥”的訴求都已經超越。
余秀華書寫的,不只是生理經驗,更是生命經驗。
把月經,比作“一條奔涌了幾十年的河流”,余秀華真是個運用比喻的天才。而問出“一條奔涌了幾十年的河流去了哪里”,更像是對生命本源的追尋。
月經的出現,是生殖功能成熟的重要標志;而月經的消失,則提醒著人們生命的短暫和神秘。所以《絕經經》最后說,“讓我看到整個河床的樣子/看到最初的你,和我”,因為,“最初的你,和我”,都來源于這沸騰的潮汐。
你很難理解,余秀華都把一種生理現象寫出如此宏大的氣象,怎么會有人說“嘩眾取寵”?
而這首詩更了不起的地方還在于,這種對生命的追問和贊頌,不是像傳統的文學那樣,靠對女性繁衍生命的謳歌達成的,而是憑借女性獨特的私人經驗完成的。
你完全可以把《絕經經》里的“你”,看作是一個男性,“我們”分開后,“你回到更清澈的一邊,我回到更藍的一邊”,在廣告中被描繪成藍色的月經,成了一個禁忌,一個只屬于女性的“另一個秘密”。
但對女性來說,月經以及其他女性的秘密,卻可以是無數個宇宙,它們不是羞恥,不是附庸,它們是女性獨特的生命體驗,是女性以肉身感受這個世界的方式。
我們南大文學院的教材《中國當代文學史新稿》中,講到九十年代以林白、陳染和徐小斌為代表的女性書寫時說:
父權文化秩序有著無比豐富的關于女性軀體的修辭代碼,但這只是沒有“所指”的“能指”,真正的女性軀體始終是歷史與文化的缺席者。那么由女性自己把軀體帶進文本,并進而帶向公共的文化空間,顯然具有性別意識形態的意味。“軀體寫作”同時具有解構父權文化規約,建構女性嶄新的性別文化身份的意義。
而這一論述,同樣適用于余秀華的書寫,她無視男權文化的規定性要求,書寫女性獨特的私人經驗,那不是嘩眾取寵,也不是不知廉恥,而只是忠實于自己的感受,忠實于自己的才華。
余秀華可能不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優秀的詩人,但卻是最富有沖擊力的詩人。
期待余秀華寫出更多好詩,給我們更多沖擊。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