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市公司，該如何面對與“股神”的分手？

導語

對于“長期主義”，企業家和投資者既有共識，也有著各自的理解和堅守，因此上市公司與市場股東的分分合合實屬尋常。除了做好穩定公司股價、強化投關管理工作，還有如何做更好的自己，交到適合的新朋友，也需要上市公司認真對待、久久為功

文/王志剛

9月屬于收獲的季節，一則關于股市“秋收”的報道引來市場不小的震動。理由很簡單，報道中的兩個主角都是資本市場的大明星，“股神”巴菲特旗下的伯克希爾·哈撒韋公司，清倉了持有的新能源汽車領軍企業比亞迪的全部股票。按其最初入股價格計算，在巴菲特持有比亞迪H股的17年里，這些持股的市值上漲近40倍。

不過，這是一個遲來的消息。據伯克希爾2025年第一季度的財務文件記載，截至3月31日，其對比亞迪的投資已降為零。其實，巴菲特對比亞迪股票的減持自2022年8月就陸續進行，到2025年3月已有兩年多的時間。公開數據顯示，巴菲特減持比亞迪H股至少16次，累計獲利超過80億港元。

當市場關注巴菲特旗下公司減持比亞迪H股的投資策略時，當投資者對“股神”清倉是否意味著比亞迪股價高估充滿疑問時，一些在股票市場不斷出現卻鮮有人關注的問題開始在筆者腦海中升起：上市公司應該如何面對明星投資人的入股和減持？多少年的陪伴才算長期主義的價值投資者？上市公司應當如何化解公司價值成長與投資者獲利了結之間的沖突？

當巴菲特選擇離開，

比亞迪該怎么辦？

2022年8月，港交所數據披露伯克希爾公司首次減持時，比亞迪工作人員回應稱，公司還在了解情況，“這是公司股東作出的決策，我們是沒辦法把握市場的投資決策的，只能踏踏實實做好我們的事情，目前公司各項經營都非常穩定，剛剛公布的中報業績非常亮眼?！?/p>

2024年6月，伯克希爾公司再次減持，比亞迪投資者熱線人員就巴菲特減持原因作出回應，“公司在和對方溝通。”當被問及公司估值是否偏高，比亞迪人士表示，“公司經營狀況良好，銷量、利潤等保持增長?！?/p>

2025年9月22日，伯克希爾公司清倉比亞迪股票被媒體報道后，比亞迪集團品牌及公關處總經理李云飛在微博上發文回應稱，“2022年8月，伯克希爾開始陸續減持其于2008年購買的公司股票，去年6月其持股就已在5%以下了。股票投資，有買就有賣，這是很正常的事情！感謝芒格和巴菲特對比亞迪的認可！也感謝過去17年的投資、幫助和陪伴！為所有的長期主義點贊！”

對于“股神”減持、清倉這一市場熱點，比亞迪的回復是合規和專業的，明確了股東減持屬于正常的市場行為，同時說明了公司自身基本面的狀況，對外的多次回復保持了一致。李云飛更是簡明扼要地回顧了股票減持的過程，表明了公司對股東減持的態度，也表達了對長期投資者的感謝，從投關管理來看，方方面面都相當到位。

比亞迪H股股價在9月22日、23日兩天下挫后逐漸企穩，這意味著市場對于巴菲特清倉的消息已然消化。

然而，二級市場股價波動風險的化解，并不意味著投資者對公司投資價值的顧慮和疑問的化解。作為上市公司的比亞迪應該自問，當有著市場風向標作用的戰略投資者股東選擇離開后，公司應當怎么辦？

投資決策是股東的權利，股票投資有買入就有賣出，但上市公司如果因此作壁上觀，真把重要股東的大筆減持甚至清倉視為一切正常，那就喪失了投關管理最起碼的敏感。

面對重要股東的減持，是積極尋找新的戰略投資人，還是充分與中小投資者溝通，消除市場的疑慮？從穩定公司股價、強化投關管理而言，這兩者似乎都可以做，但就重要股東減持股票這一事件而言，這兩者都是治標而非治本。公司真正需要解決的是，進入一個新發展階段后的價值再成長問題，以及基于這一問題的共識而構建新的股東結構。

這顯然是超出投資者關系管理本身的一項工作，這是市值管理戰略下的投關管理。2008年9月的比亞迪是一家市值僅180億港元的電池企業，2025年9月的比亞迪已成為市值約萬億元的新能源汽車龍頭企業。比亞迪需要在股神選擇離開后向投資者說明公司將如何繼續發展，已進入成長“高原區”的比亞迪如何完成技術突破和市場增長，從而讓公司投資價值再上一個臺階。

這是一個巨大的挑戰。盡管市場已看到比亞迪近兩年來在技術創新、品牌建設、市場開拓、業務優化、配股募資等方面的努力和成績，在經歷了伯克希爾首次減持引發的暴跌后，公司市值穩中有升，2025年5月H股和A股均創出歷史新高。但未來5年、10年，比亞迪市值會如何演變，仍是一個充滿不確定的問題。

當數年來陪伴的“價值證明”不再，能依靠的只有實力的“自證”。任何基于“股神”投資理念的分析和認證，都不如上市公司的行動與業績更具說服力。這需要時間，需要公司的持續努力。

投資者與上市公司：

并不相同的“長期主義”

比亞迪公關處總經理在伯克希爾清倉后，發文感謝芒格和巴菲特對比亞迪的認可和17年的投資，為所有的長期主義點贊。

2008年9月，巴菲特接受芒格的建議，認可了“愛迪生和韋爾奇混合體”的王傳福，認可了新能源汽車業務剛起步的比亞迪，通過伯克希爾旗下的中美能源公司以8港元/股的價格認購了2.25億股比亞迪H股。但在投資后相當長的時間里，比亞迪股價都處于蟄伏狀態。2019年，比亞迪凈利潤大幅下滑至16億元而研發投入高達84億元，幾乎處于最困難的時期。此間，巴菲特和芒格從未提過任何意見。在長達14年的時間里，伯克希爾公司未賣出一股比亞迪股票。

10多年來，比亞迪在研發方面也一直堅持高投入，堅守新能源汽車賽道，終于成為世界知名車企，成為全球領先的新能源科技集團。

巴菲特投資比亞迪，的確是一個長期主義者雙向奔赴、相互成就的動人故事。但是，與巴菲特對可口可樂、蘋果公司的投資不同，巴菲特與比亞迪的投資佳話，隨著上市公司的發展和市場變化、投資者資產配置與戰略調整，從2022年開始走向尾聲。

2022年8月，港交所披露，伯克希爾公司出售了133萬股比亞迪H股，均價277.1016港元。此后，伯克希爾公司陸續多次減持直到清倉。伯克希爾對比亞迪的投資是一項非常成功的長期投資，年化收益率高達28.6%，遠超其歷史平均水平。

股票市場的投資者追求的是高概率、可持續的盈利，每一項投資都存在對成本和收益的計量。與面臨存續期和贖回壓力的基金不同，伯克希爾有著來自保險浮存金的巨量自有資金，“股神”可以基于價值投資理念做超長期的投資。但不要忘了，比亞迪是一項優秀業務，也是一項可變現的資產。巴菲特在2023年說過，比亞迪是一家“非凡的公司”，但“我認為我們會找到一些讓我更滿意的投資方向”。

企業家追求的是事業不斷進步、實現人類夢想，在某一領域或越來越多的領域提供優質的產品和服務。投資家則始終堅守著投資的一些原則：永遠不要虧錢、保持理性、競爭有害健康、專注于簡單且容易理解的行業、所選股票的售價要低于你所認為的價值……在追求成功的同一面旗幟下，投資者的長期主義與企業家、公司實控人、公司管理層的長期主義并不相同。

在某些情況下，某些投資人的長期主義與公司發展的長期主義吻合，于是一段理想的長期主義合作就開始并持續。當公司發展到一定程度或出現一些變量，投資贏利的長期主義就會與企業發展的長期主義出現沖突。我們相信，此時此刻，說聲珍重、揮手道別同樣可以是一段佳話的結局。

不要把股東當家人，

要把投資者放在正確的位置

股市的所有組成因素都存在著不確定性：資金、政策、公司狀況、投資者情緒等，投資者是在充滿不確定性的市場中不斷追求確定性的一些人。

上市公司作為投資的標的和載體，其現狀與預期都會在市場中發生變化。上市公司與投資者相逢、同行，基于良好的信息披露和投資者溝通，建立信任和相互尊重，但股價的漲跌起伏或死水微瀾，投資者的加倉或減持，仍然會在不同程度和方向上影響公司與投資者的關系。只有在投資者與上市公司之間界定一個適當的相處之道，才能避免公司方與市場持股方的變動損害彼此的信任。

有人說，不要和股票談戀愛，告誡投資人對上市公司保持理性判斷，與上市公司要保持一定的距離。筆者認為，對于上市公司則應告誡：不要把股東當家人，與股票投資人溝通往來要堅持合規、平等、主動、誠信的原則，要把投資者放在正確的位置。

巴菲特將伯克希爾的股東視為合伙人，這一超越法定企業組織形態的關系定位，很好地解決了公司里大小股東、內外股東的地位平等問題，拉近了公司控股股東、管理層與中小股東之間的距離。需要指出的是，股東之間為合伙人關系，股東與公司之間的關系即類比為合伙人與合伙企業，公司尊重投資人合法權益仍然是其最大的原則。

上市公司重要股東的減持和清倉，對應合伙企業就是合伙人的合伙份額轉讓和退伙，這也是商業上極為正常的事，合伙協議對此都有明確約定。股東的清倉和合伙人的退伙，都是投資人基于其商業目的所做的安排：合伙企業基于人合而存在，來去都基本是自由的；上市公司是資合性企業，財如流水，人來人往，更是平常。

明星投資人的動作自然是市場的熱點，投資時引來一片跟風炒作的喧囂，減持時又成為公司估值過高的指標，引發股價下跌。上市公司雖可持平常心以待，但從戰術上卻需要積極面對，適時、合規地披露公司戰略和經營信息，減少市場情緒擾動帶來的股價波動。價值投資者的低價入股，可以幫助上市公司走出被市場誤判、市值低估的困難期；而其在股價高位時的減持，減緩了公司股票的二級炒作，減少了非理性投資的負面影響，實際是對公司股票的價值維護，這在客觀上仍然是股東與公司的相互成就。

相互尊重信任、互有助益、各得其所的和諧關系，是上市公司與投資者之間的理想關系。這種理想關系的實現，一方面來自上市公司投關管理工作的付出、信息披露工作的高效和細致；另一方面，或許更是公司的商業模式、發展前景、治理狀況、經營業績這些基本面的亮點吸引了理想的投資人，從而形成理想的投資者結構。

對于上市公司來說，追求理想的投資者關系，首先要公司做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