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卿 編輯:馮曉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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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是人非念悠悠
——憶九江古陶瓷收藏界的三位師長
不知是否因三年疫情之故,這兩年,我們九江古陶瓷收藏圈子里,接連失去了三位重要的師長。依時間序,先后是吳鳴天老師、羅群會長和辛濟生會長。他們的悄然離去,讓本就不喧囂的九江收藏界,頓顯凋零蕭瑟。于我,更因失了隨時請益的師友,只余一片心靈的空洞與綿長的傷痛。
二十年前,因工作與興趣使然,我喜愛上了古陶瓷,從此它成為我生活中恒久的精神棲息地。由此,逐漸結識了市收藏協會的一些老師,上述三位交往尤深。從他們那里,我得以初窺古陶瓷門徑,學到了不少知識,同時少走了彎路,真切印證了那句話:學習古陶瓷,關鍵在于進對圈子、跟對人。對此,我始終心懷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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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鳴天老師:俯身鏡中的“瓷癡”
吳鳴天老師身材高瘦,接近一米八,背微駝。他是六十年代初生人,但那時看上去已有五六十歲的光景,顯得滄桑。他老家彭澤,在九江火車站工作,一口彭澤鄉音點綴的普通話,偶爾還會夾雜幾句不正宗的九江話,是個十分有趣的人。
我初識他,是在景德鎮的早市上。那時我剛開始學,滿心新奇,勁頭十足,十一二月的天氣,隨協會秘書長秋水兄的車,凌晨三點多從九江出發。第一次趕早市,懷揣著奇妙的希冀,在手電與放大鏡的“全副武裝”下,于天色未亮時抵達市場。正當我在激動與糊涂中,隨著人流用手電漫無目的地照看時,秋水兄拉了我一把,說:“來來來,看到個熟人。”就這樣,我結識了這位圈內大名鼎鼎的吳鳴天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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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老師看古陶瓷,有個標志性的習慣——必須用放大鏡。但凡器物上手,目測之后,他總會興致勃勃地舉起放大鏡,俯身貼近,細細端詳,同時帶著幾分神秘與你探討物件的年代、窯口與紋飾。若是遇見心儀之器,比如建盞天目,他的聲調會瞬間提高八度,語速也變得急切。他自嘲地解釋過,自己是學美術、畫油畫的底子,有“審美激動癥”,一見美器,便難以自持,請我們務必理解。
吳鳴天老師還是九江個人舉辦洪州青瓷專題展覽的第一人。那是在我們相識之前,未能現場參觀,一直引為憾事。聽他談及,整個展覽有一百多件展品,幾乎涵蓋了洪州窯的大部分品種,當時堪稱江西收藏界的一件盛事。事實上,吳老師來自一個普通的雙職工家庭,收入微薄,全憑省吃儉用,將所能及的財力與心力盡數投入古陶瓷之中。這份執著,真可謂“瓷癡”。
羅群會長:負重前行的守護者
若論年紀,羅群會長是六十年代中期生人,比吳老師還略小些許。兩位皆于盛年辭世,令人痛惜不已。
羅會長是個固執中帶著厚重責任感的人,有時,甚至被這份責任所累。他早年從商業部門下崗,憑借自身努力,經營的貿易小有成績,本可過上自在安逸的生活。只因踏入收藏圈,人品端正又有些經濟能力,經不住大家的信任與推舉,便在業余時間挑起了市收藏協會會長的重擔。
九江,歷史文化底蘊厚重,碼頭、書院、宗教、茶市、米市、瓷市,遺存豐厚,有此情懷的市民也大有人在。然而,此類民間組織往往運轉維艱。市收藏協會便是一個僅在官方掛名,其余全靠自治的松散團體。為此,羅會長與協會同仁想盡了辦法:加強制度建設、引進外地經驗、四處奔走呼吁……他里外操勞,心力交瘁,竟至青絲成雪,斑駁可見,人也急病了。朋友們都勸他知難而退,后來雖然轉任支部書記,卻可以說一直是帶病堅持,直至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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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羅會長曾是同住一個小區的鄰居,更是談得來的朋友。他見我在古陶瓷方面興致漸濃,時常提醒:“我們中華文脈源遠流長,各個歷史時期留下的藝術品既美且多。以我們的能力,要牢牢記住——過手過眼即擁有。我們的愛好,應定位于對美的欣賞,而非占有。”這番理念讓我受益匪淺。多年來,我的古陶瓷發燒友之路能走得輕松自在,既受到傳統文化浸潤,又無力所不及的負擔,全賴他當初的點撥,使這一業余愛好得以良性、有序地延續。
辛濟生會長:從容優雅的“專家”
辛濟生會長前不久因病辭世,享年八十七歲,可算高壽。他退休后方踏入收藏天地,因其原是一家央企的領導,大家都習慣稱他“辛總”。
辛總是北方人,文革前北京某大學的畢業生,是真正的知識分子,因工作緣故來到九江。他身材魁梧,花白的頭發雖已稀疏,卻總是打理得一絲不茍,常穿西裝,操一口標準的、帶北方音的普通話,氣度儼然,一見便知是位修養深厚的文化人。他曾很開心地告訴我,在外地的古玩市場或博物館,常有人把他當作北京來的文博專家,說完便哈哈大笑,還問我們:“像不像啊?”
我認識辛總時,他才七十出頭,總幽默地標榜自己是“七零后”,并信心滿滿地說,要爭取到“九零后”(指九十多歲)時,還和我們一起去逛博物館。言猶在耳,恍如昨日。
辛總在明清青花瓷上造詣頗深,是其鐘愛且拿手的領域。相識之初的幾年,只要節假日得空,我必會提前約上他,一同前往南昌、景德鎮、撫州等地,去市場“淘寶”,拜訪朋友,增長見識,提高眼力。他一有機會,便會不厭其煩地為我們講解。能入他法眼的,多是陶瓷史上的名品,或文人氣韻濃郁的器物。例如,談到晚明天啟、崇禎朝的青花山水,他會從畫面的布局構圖,講到山石、樹木、房舍的具體畫法,再解構人物的形態動作,引導我們從各個角度欣賞品評,如同聽故事般津津有味。無論是康熙朝的人物故事圖,還是后來的“珠山八友”,他都如數家珍,從容不迫,娓娓道來。前幾年,因我工作繁忙,聯系漸少,如今回想,滿是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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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藏,是對器物的認知,是對文化的傳承,更是對自身的修煉。近日,看到許多紀念文博泰斗耿寶昌先生的文章,心有所感,不由想起了這三位師友,同時希望借助文字抒發懷念之意。王國維詞云:“人事改,空回首,佳期夢。”三位師長的離去,不僅帶走了他們獨有的學識與性情,也帶走了一段收藏黃金時代的溫度與氛圍。然而,吳老師鏡片后的專注、羅會長肩頭的擔當、辛總談笑間的風雅,都已悄然融入我的生命,成為我觀瓷、審美乃至處世的一部分。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但文化的傳承,正在于這“念悠悠”的情愫之中。他們人雖已逝,然其精神風骨,仍通過那些他們傾心守護的器物、那些他們諄諄教誨的后學,在這人間煙火里,靜靜地綿延,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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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卿
【作者簡介】
徐卿,1970年1月生,江西湖口人。1988年畢業于九江師專中文專業,先后任九江市政府副秘書長、九江市文廣新局局長等職,現任九江市政協文史委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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