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喻以流年老師的推薦,讀了國家圖書館副研究員鄭小悠的《清代的案與刑》,真心感到清仁宗嘉慶皇帝的不容易。
在乾隆中后期,特別是乾隆四十五年以后(這里面實在是離不開和珅的努力),清朝吏治腐敗的速度驟然加快。地方官員在辦案過程中出現的諱盜為竊等現象讓整個嘉慶朝的百姓都徹底陷入空前的危機中。而面對這種情況,嘉慶皇帝是夙夜憂嘆,渴望能夠挽狂瀾于既倒!
《清代的案與刑》一書中涉及嘉慶朝的案件有三起,分別是山陽新進士李毓昌冤案、徐文誥京控案和直隸遲孫氏京控案。
今天咱們首先聊一下李毓昌冤案。
一、山陽冤案——嘉慶皇帝大為震怒,卻仍然認為朝政還有可為之處
1、知縣李毓昌到底是自殺?還是被自殺?
山陽冤案,其實很多學者都曾經提及。這起案件還是二月河老師在《乾隆皇帝》第一部《風華初露》書中最開始講到的府臺劉康殺道臺賀露瀅案就是以此案為原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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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慶十四年,也就是1809年。剛一開年,山東登州府即墨縣的閣里村就多了一位痛不欲生的新寡李林氏。兩個月前,她的丈夫、年僅三十七歲的知縣李毓昌在蘇北賑災時死去,當地官員說是精神恍惚,自縊身亡。李毓昌的尸體和遺物由叔父李泰清運回家鄉,一家人扶棺痛哭,慘不忍聞。
令人不勝唏噓的是,僅僅大半年前,李林氏還是十里八鄉最令人羨慕的婦女——嘉慶十三年五月,丈夫李毓昌苦讀成名,殿試高中。李毓昌是那個年代讀書人的理想典型:承平之世,清白之家,力行學文,克勤克儉。他是個大孝子,祖父癱瘓,不能動彈,他和堂弟專門做了把椅子,每天抬著老人在庭院里曬太陽,幾年下來,毫無怨言。他讀書極為用功,無事從不出門,同鄉鄰里都“罕睹其面”。乾隆五十九年,年僅二十三歲的李毓昌鄉試中舉,可算是年少成名,沒想到接下來的會試之路不大順利,這一考就是十四年。皇天不負苦心人,到嘉慶十三年戊辰一科,李毓昌考中進士。在家做孝子的他終于有機會為國做忠臣了。
考中進士的李毓昌很快獲得知縣的職銜,被分配到江蘇任職。雖然沒能選翰林、留閣部,但江蘇是富裕省份,離老家山東又近,這樣的安排對李毓昌來說,也算是中上之選。不過,大清王朝延續到嘉慶一代,已經一百七十多年,官場上人多缺少,進士出身雖然具有優勢,但也很難一下子得到實缺。于是和當時大部分新進士一樣,李毓昌得到知縣的身份,卻沒有馬上到某縣任職,而是聽從本省布政使楊頀的臨時差遣,到剛剛遭遇洪水、受災嚴重的淮安府山陽縣查勘賑濟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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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代,淮安府是個很特別的地方。目前熱播的《天下長河》就一再提及這個地方。一方面,它是黃河、淮河、運河的交匯之地,作為南北交通樞紐,是河道總督、漕運總督兩大衙門所在地,商業無比繁華,風氣極盡奢靡。另一方面,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淮安府屬各縣,又是備受黃、淮兩大河肆虐的地方,大洪災、大瘟疫頻頻降臨,官方組織的修建河堤、拉拽槽船等勞役更是層出不窮,所以當地百姓是苦不堪言。而1809年的洪水波及了蘇北三府十四縣,以致田禾淹沒不能播種,糧食歉收,農民急需政府救濟。
飽讀圣賢書的李毓昌一入仕就接手這樣的差使,立時責任心倍增,工作態度十分認真。他于當年九月來到山陽,隨后親自下鄉勘察災情。據山陽縣跟隨他的書辦說,李毓昌堅決踐行精準賑災,毫不理會那些勘災活動中私相授受的慣常做法。譬如當地富戶陳茂想請他吃飯,借機虛報受災戶口,侵吞賑濟款。李毓昌當即嚴詞拒絕,說:“我和別的官員不同,我是見一戶才給一戶的票,絕不會容忍私吞賑濟款的。”按照楊頀的分工,李毓昌的任務是勘察山陽縣內四個鄉的受災情況。然而才剛查了兩個鄉,查出極貧、次貧的災民三千余戶、九千余口,他就被叫回淮安城里,從此便再也沒有回來。
十一月十八日,李毓昌的叔父、武秀才李泰清剛好到江蘇辦事,順路過淮安探望侄子。本以為侄兒初入仕途、志得意滿,哪知一到李毓昌的臨時住所善緣庵,就見屋里死氣沉沉,仆人李祥等人腰間系著白布帶子。李泰清趕忙詢問,被李祥告知,李毓昌到山陽上任后,精神恍惚、言語顛倒,像是瘋了的樣子,到本月初六,就自己在屋內上吊了,事后山陽知縣王伸漢、淮安知府王轂都帶件作前來驗過,現在已經備棺成殮。李泰清驚懼之下,忙隨李祥進屋,就見一具棺材停在暗室之中,棺材板已經釘死。李泰清當即痛哭失聲,并未想到開棺仔細查驗。念及侄兒的棺木壽衣都是山陽知縣王伸漢幫忙置辦,李泰清便到縣衙致謝。這位知縣很是周到,告訴李泰清,自己與李毓昌素來叫好,不但將壽衣壽材的費用一起擔了,還備下將棺材運回的盤纏一百五十兩,請李泰清務必收下,算是表示自己的同僚之情。李泰清拿了銀兩,雖疑心王伸漢過于殷勤,但也沒有多想,只將李毓昌的靈柩、遺物運回即墨老家,將噩耗告訴侄媳林氏。
一家人哀嚎數日,才想起檢查遺物,為死者燒些袍褂衣服。然而一開箱子,林氏和李泰清就發現,李毓昌的皮袍前面有一道血跡,兩袖口外也有血跡,馬褂面襟上更有大血塊一片。二人大驚失色,懷疑不是自縊,隨即拔釘開棺,解去壽衣,見李毓昌渾身黑青,再照宋慈寫的《洗冤錄》中的方法用銀針探試,果然是中毒死亡。與此同時,李毓昌在江蘇的老朋友、現在即墨縣衙做事的沈廷棟偷偷告訴李泰清:李毓昌原來的仆人李祥、顧祥、馬連升,都經山陽知縣王伸漢舉薦得了美差,王伸漢與你的侄兒李毓昌不過普通交情,竟然如此關照他的仆人,其中必有蹊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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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利欲熏心的地方官員與昏聵敷衍的朝廷大員
幾經商議,已經年近六旬的李泰清決定千里跋涉進京告御狀,為既無子嗣又無兄弟的可憐侄兒申冤報仇。狀紙送到都察院后,經頗有理刑經驗的左都御史特克慎看過,認為事態嚴重,必須讓皇帝知道。
清朝的皇帝經常要親自審案,《饑餓的盛世》一書中,乾隆皇帝因為地方官員辦案不力就經常直接審理直隸山東等地的要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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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嘉慶皇帝一見奏折,便覺得其中必有冤情。他馬上下旨給山東巡撫吉綸,將李毓昌尸體連同棺材提到省城,詳加檢驗,又命兩江總督鐵保迅速將淮安知府王轂,山陽知縣王伸漢,李毓昌曾經的仆人李祥、顧祥、馬連升等人抓捕,押進京城,交刑部審問。嘉慶皇帝對這些凡事能躲就躲能拖就拖、最擅長敷衍的大員們嚴厲警告:“若不細心研究,致兇手漏網,朕斷不容汝輩無能之督撫,惟執法重懲,決不輕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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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慶皇帝
皇帝雷霆怒下,兩江大員不敢怠慢,很快將涉案人員悉數抓獲,押解到部。刑部使出看家本事,連夜熬審,幾天工夫,就問出了案件的大概情形——新官上任的李毓昌竟是被山陽知縣王伸漢聯絡自己的仆人李祥、顧祥、馬連升與王伸漢以及王的仆人包祥里應外合毒害致死的。
王伸漢是陜西渭南人,捐納為官,尤其懂得發國難財的道道,一見天災,就想這是發財的好時機。在與回到淮安城的李毓昌談論山陽賑災的問題時,王伸漢屢次要李毓昌多報災戶:比如已經查過的兩個鄉,實際受災九千口,那么不如咱們報上一萬多口,多出的賑災款,咱倆可以分潤;而且勘驗災害辛苦,你老兄是新科貴人,何必親自下鄉?剩余未勘的兩個鄉不如讓我手下的典史去代查,向布政使楊大人回稟是你查的就行了。”李毓昌是正人君子,當然不能認可王伸漢的話。二人爭執兩日,李毓昌負氣而回。他深知王伸漢貪婪成性,必然已經有了以災年為契機、損民肥己的舉動,因此他要求山陽縣書辦交出全縣戶口總冊,準備仔細核對。不但如此,他還寫下了一篇揭報,將王伸漢的所言所行記錄下來,準備向布政使楊頀檢舉。
李毓昌居心甚正、執見甚明,奈何半世讀書,初來乍到,實在缺少城府,也沒有識人防人之心。他準備呈給楊頀的揭報,一旦遞交上去,王伸漢不但發不了財,連官帽也保不住——欲做這樣斷人財路毀人前程的大事,必須極其慎密才行。然而李毓昌舉動并不背人,自己打算寫揭報揭露王伸漢的事,全叫仆人李祥知道了。這李祥是個又貪又狠的小人,因跟著李毓昌沒有油水,早與王伸漢有所來往,受他好處,此時一見又有得錢的機會,便將李毓昌揭報之事告訴王伸漢。王伸漢又驚又怕,惡念頓起,因此就同自家仆人包祥商量了一條毒計。
本來,王伸漢與此次由省里委派的勘災官員當中的多人都有秘密交易,涉及賑銀兩萬三千多兩,已經可以算作數額特別巨大,一旦被李毓昌告發出去,后果不堪設想。于是,王伸漢讓家仆包祥于十一月初五日到城里藥鋪買了砒霜,并聯絡李毓昌家仆李祥、顧祥、馬連升三人,約定于初六日夜間毒死李毓昌。十一月初六日,是當年的冬至大節,王伸漢以此為由請勘災官員們到縣衙門吃酒,散席時已到二更時分。李毓昌帶著酒氣回到住處,隨手要茶解酒,仆人李祥將砒霜放在茶中,等到李毓昌毒性發作、腹痛難忍時,又叫進在外守候的包祥、顧祥、馬連升三人,拉胳膊的拉胳膊,抱腰的抱腰腰,又拿布條纏住口鼻,一通撕扯之下,用褡褳將還沒有斷氣的李毓昌吊在房梁之上,偽裝成上吊自殺。如此折騰,自然少不了鮮血四濺,不但李毓昌身上,據善緣庵的和尚證實,事后李毓昌臥室多處都有血跡,連床頭燈匣子內的燈紗都被染紅了。事實上,這樣血腥殘忍的殺人現場,顯然破綻百出,只要后來來此調查官員稍有良心,是絕不難發現其中問題的,但后來的事情的發展卻委實令人驚訝。
次日一早,李祥假裝不知,進入李毓昌房內,高呼主人上吊了,隨后到山陽縣衙報案,引王伸漢以及同城的淮安府知府王轂一起前來,隨行還有山陽縣衙的仵作。
淮安府知府王轂遠遠看了一眼尸身,便到外頭坐下,不聞不問。仵作按照驗尸的程序,先喝報“腦后八字不交”。所謂“八字不交”是古代法醫著作中的常見表述,指縊死者縊繩的著力部位在頸前部,多在甲狀軟骨與舌骨之間,繞向頸部左右兩側,斜行向后上方,沿下頜骨角,經耳后越過乳突,升入發際,達頭枕部上方而形成提空,俗稱“八字不交”。也就是說,仵作認定李毓昌是上吊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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仵作隨后揭開李毓昌胸前衣服查驗,又脫去一只襪子看了看。等再驗到口內、口角處有血跡時,還沒等仵作在尸格單寫下記錄,王伸漢便命令仵作停止工作,用水將血跡洗去。
既然本縣老爺發話,仵作不敢不聽,將尸體草草處置,在尸格單上填報自縊完事。驗尸結束后,王轂打道回府,王伸漢向李祥要了李毓昌的貼身鑰匙,翻出李毓昌的賬簿、家信,特別是準備呈給藩司的揭報文稿,統統帶回衙門,付之一炬。
照理說,上司排遣的勘災官員無故橫死,是天大的事,王轂身為知府,近在同城,怎能任由屬下官員如此肆無忌憚、蒙混過關呢?可以想見,其人亦非善類。王轂素性刻薄貪狠,人送外號王老虎。昔年在山東德州任知州時,曾辦過一案,時人記載:
淮安知府王轂,本來是個貪婪的酷吏。之前在德州擔任知州時,有兩個小男孩兒,大的十三歲,小的十二歲,在學堂里雞奸,被外人看見嘲笑。兩家的父兄羞憤不已,以至于到衙門互相控告,而州官王轂竟然坐實了罪名。按照律例,男子奸淫十二歲以下的男孩或女孩,不論強奸還是通奸,都以強奸論死。奸淫十二歲以上的男女,如果是和奸,就只處以比較輕的杖刑。于是,兩個孩子中那個十二歲的男孩被簡單責備后放回,而十三歲的則被判處絞監候的重罪關進監獄,因饑寒交迫而病死獄中。幾年以后,十二歲的男孩長大成人,準備參加科舉考試,十三歲男孩的父親記起前恨,又到官府控告,說此人當年有雞奸前科,我家的孩子已經按律問罪,此人怎么能以被污之身參加科舉考試呢?十二歲的男孩聽說后羞憤難當,竟然自殺而死。兩個孩子當年正是性知識懵懂的時候,相互嬉戲而已,不能以成年人的標準衡量其行為。兩家父兄被旁人的嘲諷所激,一時之怒,控訴于官,是想平息流言,并不是要讓官府坐實此事,對兩個孩子治罪。如果為官者心存仁愛,就該判定兩個孩子嬉戲打鬧,并無雞奸實情,交兩人的父親各自領回去教育教育也就是了,豈不皆大歡喜?而王轂天性刻薄,竟然定幼童以死罪。當時擔任德州糧道的孫星衍目擊此事,甚為不平,后來聽說山陽冒賑案敗露,王轂被處以死刑。孫星衍就感慨道:哪怕沒有山陽的事,只論德州一案,王轂這樣的酷吏也早該死了!
王轂與王伸漢都是通過捐錢獲得當官的身份,又同在山東任過職,交情匪淺。此次王伸漢殺人滅口的事,先向王轂告知,并以重金賄賂。王轂答應替王伸漢擔當,因此在驗尸時假裝不知,事后又幫王伸漢作偽證,瞞住上司。所以等到案情水落石出之時,嘉慶帝稱其“同惡相濟”,他被處死一點也不冤枉。
為了安撫一眾同謀等人,避免事情敗露,李毓昌死后,王伸漢馬上將李祥、馬連升二人推薦到淮安通判、寶應知縣兩處衙門當差,又給想要回老家的顧祥送上銀錢,請他們四散而去,各謀高就。然而天理昭彰,報應不爽,王、李等人百密一疏,竟沒有將李毓昌帶血的袍褂銷毀,反而放進行李箱中,讓李泰清帶回了老家,最終促成了這件驚天冤案的徹底反轉。后人為了烘托大案的神秘性,多將此事附會于鬼神,稱李毓昌枉死后,被上天封為山東棲霞縣的城隍,他托夢于同鄉荊某,讓荊某到自己家去,告訴妻子林氏開棺驗尸,開棺后數日,荊某也去世了。
事實上,僅與淮安知府王轂達成攻守同盟,不過是王伸漢殺人滅口得以實現的第一個環節。如果清朝地方行政系統的既有監督機制能正常運轉,李毓昌的冤情不出兩江范圍就應該被揭發出來,不必等到李毓昌的叔叔進京告御狀再行申雪。可惜,在這件事情上,兩江大員好似公堂木偶,面對漏洞百出的呈報文書,只知應付過關。譬如李毓昌被害僅三四天后,布政使楊頀就因公事路過淮安,也曾就李毓昌自縊一事召李祥等問話,被與王伸漢事先對過口供的李祥當場糊弄過去。自己派下去賑災的官員說死就死了,僅憑仆人巧言幾句,就置之不理,楊頀之昏聵草率可見一斑。此外,按照定例,自己轄區內的官員自殺,地方官理應將相關案件的詳情報到本省按察司,經過訪查判斷是否屬實,然后報給本省的督撫衙門復查,程序上是沒有什么漏洞的,只要一人認真,就很難蒙混過關。然而時任江蘇按察使胡克家、江蘇巡撫汪日章、兩江總督鐵保三人,都如同擺設。其中,鐵保上年聽聞此事,本來心存懷疑,準備讓知府王轂將李毓昌的仆人李祥等人帶到省城訊問清楚,然而知府王轂回稟說李毓昌的幾個仆人們都已經回鄉,他一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干脆用印了賬。
3、來自仁宗皇帝嘉慶的焦慮
對于江蘇官場的整體敗壞,進而思及其余各省大約莫不如此,嘉慶皇帝又恨又氣、又憂又愧,不由感慨:“李毓昌是新科進士、現任職官,受上司委派而來,這樣的人身死不明,地方官大員們尚且含糊蒙混,不肯認真勘察偵破,換了小民百姓含冤受屈,更有誰能盡心審案,為他們昭雪冤屈呢?可見天下之大,草菅人命的事,不知道有多少啊!朕知人不明,誤用汝輩,誠朕之咎。不知汝等尚有何顏上事天子,下對萬民!”
更有甚者,嘉慶十四年六月,刑部已經將案情的來龍去脈審問明白、上奏定罪。沒想到到了當年七月,兩江總督居然鐵保又上了一道奏折,稱此案撲朔迷離,江蘇方面雖加緊徹查,但毫無端倪。他甚至一面牽強附會鬼神之說作為案由,一面懷疑是冬至宴席上的飯菜有毒,進而將廚子和同席之人抓起來拷問。氣得嘉慶皇帝對這位書法大家、八旗名進士破口大罵:
你真的是糊涂至極!對整個案件的關鍵細節全然不知,不但不能勝任封疆大吏重任,甚至都不配在朝堂內繼續任職!
對于這幾個將他臉面丟盡的無能廢物,嘉慶帝一改平日較為寬以待人的作風,在尚未處理正犯之前,就下旨將兩江總督鐵保革去一切職務,發往烏魯木齊效力贖罪;江蘇巡撫汪日章革職回籍;按察使胡克家革職,留河工效力;布政使楊頀暫免革職,留河工效力。另外,本次淮安賑災官員共有十人,除李毓昌因為不肯同流合污而慘遭毒害外,以同知林永生為首的六人均與王伸漢串通分錢,查明后抄家流放,并強調即使遇到大赦也永遠不準放還。只有教諭章家麟一人不但沒有受賄,而且所核對的災民戶口數目一個不差,嘉慶任命其升任知縣,以資表彰。
對于真兇,此案的處理更是極為嚴厲,一改傳統法律運作中一命抵一命的慣常做法,以六命抵一命。王伸漢冒賑銀兩萬三千兩,自己就從中拿了一萬三千兩,已屬罪不可赦,更是謀殺李毓昌的主謀,判處斬立決,其子收監,滿十六歲后流放到烏魯木齊。王轂明知內情卻仍然受賄銀兩千兩,更是幫王伸漢掩蓋真相,判處絞立決,家產一律抄沒充公。李祥、顧祥、馬連升本來是奴仆,卻殺死自己的主人,因此全部凌遲處死。王伸漢的奴仆包祥處斬。其中,李祥謀害主人,從中聯絡,實屬惡貫滿盈,嘉慶皇帝專門要求刑部官員將其押解至李毓昌墳前,先施行夾刑一次,再行處死,死后摘心祭奠,以泄民眾的憤恨;包祥設計了毒殺李毓昌的詭計,狠毒至極,也施行夾刑一次,再行處斬;顧祥、馬連升二犯先重打四十板,再行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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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行夾刑的夾具
對于李毓昌這樣出淤泥而不染的孤忠之士,嘉慶皇帝深為哀悼,數次流淚,心里也頗有因為他的冤情能夠申冤昭雪,覺得腐敗不堪的朝廷還有挽回的余地,而略微覺得寬慰的心理。他給為官不到一年的李毓昌加賞知府銜,并以知府規格賜葬賜祭,親自撰寫了《憫忠詩》,同時命令山東巡撫制備石料,立碑以志,得使循吏清風,永垂不朽。又以武秀才李泰清來京呈控,使得沉冤昭雪,特賞賜武舉功名。再者李毓昌并無子嗣及親兄弟,皇帝特別關心他的立嗣問題,以及遺孀林氏的生計,當得知李氏家族為他過繼族侄李希佐為嗣,林氏奉養有人后,則又下旨賞給李希佐文舉人的身份,允許他來年參加會試,使李氏家族能夠世代為國盡忠。同時地方上的府道官員共同捐資一千兩,送給李毓昌的遺孀林氏作為養老錢和女兒的嫁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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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毓昌之墓在1966年被徹底破壞,1996年由即墨市博物館重修
在《饑餓的盛世》一書中,嘉慶皇帝被形容為“囚徒嘉慶”。從本案的處理上,我覺得他還真算是個厚道人。相對順治到乾隆四位皇帝的作風,他已經是相對柔和得多了。如果碰到上面那四位皇帝,被殺的人絕不僅僅這么少。
4、王伸漢利誘李毓昌的奴仆殺死主人為何能夠成功
本案中,李毓昌的奴仆李祥、顧祥和馬連升等三人為何一定要害死自己的主人呢?實際上就是因為,四人自認為和李毓昌一起來淮安是發國難財的,也就是“吃賑”!
封建王朝賑災是非常重要的職責,而一旦朝廷派發賑災款,就會有人趁機中飽私囊。李祥等人本以為來淮安是要大發一筆橫財,沒想到李毓昌“冥頑不靈”,斷了他們財路,如同殺他們的父母,他們怎么會再保護李毓昌呢?因此當王伸漢找到他們要里應外合殺死李毓昌時,他們立刻就答應了,而且心狠手辣毫無愧意!
而從這一點可以看出,“吃賑”這種事早已經是天下皆知。各地官員都是見怪不怪,以至于讓李祥等人覺得沒吃上賑災款是吃了大虧!
面對官員如此貪腐無恥執政敷衍情況,嘉慶皇帝是一籌莫展,此時他想起來乾隆時期大學士阿桂的一句話:“外間風氣非一人能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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