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治剛(識局智庫創始人兼首席戰略專家)
昨天(當地時間11月19日),美國華盛頓肯尼迪中心的美國-沙特投資論壇(“U.S.-Saudi Investment Forum”)現場,馬斯克和黃仁勛這兩位科技圈重量級人物并肩對談。
當埃隆·馬斯克輕描淡寫地拋出“貨幣將變得無關緊要”的斷言,全場先是靜默,隨即一片嘩然。
坐在他身旁的黃仁勛愣了一下,緊接著半開玩笑地接話:“錢真沒用的時候,記得提前通知我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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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下爆發出一陣笑聲,臺上的二人則用瓶裝水干了個杯。
“貨幣將變得無關緊要”,這聽起像是一個硅谷夢想家的烏托邦囈語,但若將其置于馬斯克的商業版圖與全球科技競賽的背景下審視,便會發現,其深意遠非字面那么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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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斯克描繪的愿景,源自經典的后稀缺經濟幻想:通過人工智能和人形機器人(如Tesla Optimus)的極致發展,社會生產力將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商品與服務的邊際成本趨近于零。物質極大豐富,使得為生存而工作的必要性消失,貨幣作為交換媒介的基石自然崩塌。
在這一圖景下,工作將轉化為純粹出于興趣的“可選活動”,人類得以從單調勞動中解放,追求更高層次的創造與精神滿足。
馬斯克提到科幻作家伊恩·班克斯的“文化”系列小說,來描繪這種沒有金錢的理想社會,旨在為其構想提供文化背書,展現出一位技術樂觀主義者對人類命運的終極關懷。
在這個層面上,馬斯克或許是真誠的。
他深受科幻文化(如他提到的伊恩·班克斯)影響,本質上是一位抱有救世情懷的“工程師夢想家”。
他宣稱的終極目標是通過技術手段解決人類生存的基本難題,將人們從單調、繁重的勞動中解放出來,去追求更高級的創造、娛樂和精神滿足。
這與他致力于太空探索(SpaceX)、可持續能源(Tesla, SolarCity)的底層邏輯一脈相承——為人類創造一個更美好的長期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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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如果我們只將這句話視為天真的理想,就低估了馬斯克的深意。這句話的精巧之處在于,它是一個為其商業帝國鋪路的戰略性“宣言”。
1. 為“機器人勞動力”時代造勢
馬斯克的核心業務(Tesla, xAI, Optimus)正全力押注于創造一個由AI和機器人驅動的未來。
宣稱“貨幣將無用”,實質是在宣稱 “機器人勞動力將成為未來經濟的基石” 。誰掌握了這些“勞動力”的創造權和支配權,誰就掌握了未來經濟的命脈。
因此,這句話的潛臺詞是:未來價值的來源不再是人類勞動,而是AI與機器人的算力與行動力。
他正在試圖定義下一個價值范式。
2. 重構價值標準,爭奪定義權
如果傳統貨幣失效,什么將成為新的價值儲存和度量單位?
很可能是 “計算權”或“能源” 。
馬斯克旗下公司恰好橫跨這兩個領域:xAI和算力芯片需求、Tesla的能源生產與存儲、SolarCity的能源生成、Neuralink的腦機計算。
他在試圖將公眾和資本的注意力從傳統的金融貨幣體系,引向一個由他擁有極大優勢的“算力-能源”新體系。這類似于在數字時代初期,預言“信息將是最重要的資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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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仁勛的玩笑式回應“記得提前告訴我一聲”,恰恰點出了馬斯克愿景中最關鍵的三個漏洞。
這不僅是性格差異,更是產業鏈位置不同導致的視角差異:馬斯克站在應用和愿景的頂端,而黃仁勛站在提供底層算力的基石上,更清楚實現的復雜性與艱巨性。
1. 稀缺性可能轉移,而非消失
經濟學的基礎是稀缺性。馬斯克的愿景假設了物質的稀缺性被消除,但新的稀缺性必然會誕生。
算力稀缺:即使機器人能生產一切,訓練和運行最先進AI的算力本身將是極度稀缺的資源,它會成為新的“硬通貨”。
能源稀缺:驅動巨大AI工廠和機器人軍團的能源將是天文數字。能源的獲取和分配將成為核心矛盾。
注意力與地位稀缺:當基本物質需求被滿足,人們會競相爭奪更獨特、更稀缺的資源——如頂尖的AI服務、虛擬世界中的優質資產、社會地位、名望等。這些新形式的競爭,依然需要某種媒介來度量和交換。
2. 分配機制的終極難題
馬斯克構想了一個“各取所需”的烏托邦,但他回避了最核心的問題:在過渡期乃至最終階段,由誰來決定如何分配那“極大豐富”的物質財富?
是擁有AI和機器人的資本巨頭(如他自己)嗎?
是通過某種全球性的“基本收入”制度嗎?資金又從何而來?
如果沒有一個公平的分配機制,技術進步的結果不會是貨幣的消失,而是財富以算力和資產形式向極少數人手中加速集中,導致前所未有的社會斷層。
貨幣可能不會消失,但會對大多數人變得“無用”,因為他們無法獲得足夠的貨幣來換取稀缺資源。
3. 人性的不確定性
馬斯克將工作視為可選的“愛好”,這假設了人類的動力主要來自外部生存壓力。
但工作對于很多人,也是社會身份、價值感、社群關系和日常結構的重要來源。一個完全“可選”工作的社會,可能會引發廣泛的存在主義危機和精神空虛。
人類對競爭、成就和地位認可的需求,可能會在新的領域(虛擬世界、藝術創造、體育競技)催生出新的經濟形態,而某種形式的通用價值度量單位(無論是升級版貨幣還是積分系統)很可能依然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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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顧歷史,每一次技術革命(農業、工業、信息)都極大地提升了生產力,但都沒有消除貨幣和稀缺。
相反,它們改變了財富的形態和創造方式。
AI革命很可能遵循同樣的路徑:它不是消除了經濟游戲,而是徹底改變了游戲規則。
因此,對馬斯克這句話最恰當的理解或許是:
它正確地指出了方向,AI將從根本上重塑生產關系和價值創造方式,貨幣的形態和功能可能發生劇變(例如,數字貨幣、資源錨定貨幣的作用會上升)。
但它天真地簡化了終點。貨幣作為一種社會契約和價值尺度的功能,在可預見的未來難以被完全取代。
未來的挑戰不在于如何“取消”貨幣,而在于如何構建一個新的社會經濟系統,能夠公平地分配由AI創造的巨大財富,并管理好“算力”、“能源”等新型稀缺資源。
馬斯克的言論更像是一面旗幟,它高舉起一個令人向往的未來,吸引人才、資本和輿論走向他所指引的方向——一個由AI和機器人定義的時代。
馬斯克與黃仁勛的對話,恰是看待科技未來的兩種視角:一個描繪了震撼的終點線,另一個則關注奔跑途中必須跨越的每一道欄架。
真正的未來,或許不會抵達馬斯克描繪的絕對烏托邦,但很可能會沿著他所設想的賽道激烈競逐。而對我們每個人而言,理解這場關于“價值定義權”的戰爭,遠比爭論貨幣是否會消失,更為緊迫和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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