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是圓方的第1355篇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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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精致利己主義”這個詞最早被提出,可以追溯到十幾年前。
2008年前后,時任北京大學中文系的錢理群教授在探討大學教育問題時,提出了這個觀點。
在一次會議上上,他是這么闡述這個詞的:……我覺得我們現在的教育,特別是我剛才說的,實用主義、實利主義,虛無主義的教育,正在培養出一批我所概括的“絕對的、精致的利己主義者”
所謂“絕對”,是指一己利益成為他們言行的唯一的絕對的直接驅動力,為他人做事,全部是一種投資。
所謂“精致”指什么呢?他們有很高的智商,很高的教養,所做的一切都合理合法無可挑剔,他們驚人地世故、老到、老成,故意做出忠誠姿態,很懂得配合、表演,很懂得利用體制的力量來達成自己的目的……
會議上,錢理群教授還舉了一個例子:
……他的一位學生在他課上表現得異常積極,課后也常來請教問安,極盡謙遜好學之能事。時間一長,錢教授對其產生好感,并應其請求寫了留學推薦信。然而,推薦信到手后,該學生便再無蹤影。
在最后,錢理群教授說:
……這些人自以為很聰明,卻恰恰“聰明反被聰明誤”,從個人來說,其實是將自己套在“名韁利索”之中,是自我的庸俗化,而這樣的人,一旦掌握了權力,其對國家、民族的損害,是大大超過那些昏官的。
其實想來,錢理群教授的發心大概是好的,而且他這番話所指責的精致利己主義者,也不是在說所有的青年。
是指的那些已經考上了北大的,“百里挑一”的青年。錢理群教授是希望,這樣的“精英青年”:
“要有自我的承擔,要有對自己職業的承擔,要有對國家、民族、社會、人類的承擔。這是我所理解和期待的精英。”
只不過,時移世易。
當時代的車輪滾滾向前,當這個詞的使用可以逐步泛化。
而今天,或許“精致利己主義”這個詞,已經變成“老登”規訓年輕人的標簽。
02
這幾天,如果說輿論場上最翻車的,大概就是俞敏洪的全員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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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全員信中,俞敏洪老師在信中寫道:
“此刻,我正站在南極的冰雪世界中,四周是浩瀚的潔白、翡翠般的冰山和無邊的寧靜,冰川在陽光下閃爍著迷人的光芒,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時間的力量與堅守的意義...”
俞敏洪老師在信中簡短回顧了他的創業歷程,并表示,從一間簡陋的教室起步,到如今見證彩虹,離不開每一位曾經在新東方,或者今天還在新東方的教職員工的付出與奉獻。表示對此致以最誠摯的敬意與感謝。
在信中,俞敏洪老師動情的說:
“……新東方的今天,不是因為某一個人的卓越,而是因為每一個“你”的默默耕耘。你們在講臺上揮灑汗水,在辦公室里挑燈夜戰,在挫折中依然選擇相信,在挑戰中始終不言放棄。這份平凡中的偉大,讓我深深感動,也讓我對新東方的未來充滿信心。”
不過,這樣一份“曉之以情”的公開信,并沒有得到預想的“好評”,迎來的更多是吐槽。
有教育板塊的員工吐槽(不確定真實與否),紀念日當天仍在上完課連夜加班做續費方案,看到信中對南極風光的描述“只覺得諷刺”。還有一些員工在社交媒體上表示,“無法共情”,“發5次南極感悟不如發一次加班費”,甚至有員工直接模仿起俞敏洪的文筆,寫了一封回信……《今夜所有xdfer都是南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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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嚴格意義上,俞敏洪老師的這篇全員信很難說有什么真正意義上的問題。
不管是回顧過去,還是感謝團隊,以及展望未來,包括最后一段的“雞湯”,其實都沒有什么問題。
如果說哪里錯了,可能只是時代變了。
03
當“精致利己主義”從學術討論滑向公共話語,這個詞的意義就已經悄然轉變了。
錢理群當年批判的,是那群“智商與演技并存”的精英學子對體制規則的嫻熟駕馭。
而今天,當普通青年在社交平臺上抱怨加班費太低、拒絕團建聚餐、跳槽追求更高薪資時,評論區往往會飄過一句輕飄飄的判詞:
“現在的年輕人,真是精致利己。”
詞語的泛化往往伴隨著意義的坍縮。
當“精致利己”從特指高智商者的系統性利益計算,被簡化為“任何不愿無條件奉獻的行為”。
這個詞就成了一枚隨處可貼的道德標簽。
老登們用它來解釋一切難以理解的現象:
為什么年輕人不愿為公司“奮斗終身”?
精致利己。
為什么拒絕免費加班?
精致利己。
為什么敢于和領導談待遇?
精致利己。
在上一代人成長的經驗里,個人與集體的綁定是天然的道德前提。
而在年輕人面臨的現實中,當房價遙不可及、職場“畫餅”通貨膨脹時,那份精心計算得失的“理性”,又何嘗不是一種迫不得已的生存智慧呢?
04
不過,和上面這些“不得已”相比。圓方覺得,更值得玩味的是權力關系的倒置。
錢理群當年擔憂的是“精致利己者掌握權力”的危害。
而今天的使用場景里,掌握話語權的人正揮舞著這個詞匯,指責弱勢方的“不夠順從”。
就像俞敏洪老師那封南極來信引發的嘲諷當老板在南極感慨“堅守的意義”時,員工正在深夜趕制續費方案。
這種情境下,如果這些年輕人的“吐槽”被指責為“精致利己”,那么這種指控,是否會顯得蒼白呢?
因為它無法回答一個根本問題:
當宏大敘事與個體生存發生斷裂時,誰更有資格定義“利己”的邊界?
詞語的流浪史,也是一部社會心態的變遷史。
當“精致利己主義”逐漸褪去了它的學術外衣,那么,它就已經變成了代際對話中那堵無形的墻。
老登們用它表達對年輕一代“不理解”的焦慮,年輕人則在這標簽下筑起更高的心理防線。
或許真正的問題不再是“年輕人是否變得精致利己”而是:
當一個社會開始頻繁使用道德詞匯來解釋結構性矛盾時,是否已經在回避那些更棘手的問題?
當“精致利己”成為規訓的標簽,它測量的或許不是年輕人的道德水準,而是這個時代信任缺失的程度。
05
甚至,我們再往深度去想。
所謂的年輕人的“精致利己主義”,又是在為了適應誰和討好誰呢?
錢教授所吐槽的那個學生,在拿到推薦信之后,對他就沒有那么熱情了。那在他心目中,這個學生應該怎么做,才不算“精致利己主義”呢?
是否應該繼續維持那種“熱情”,才算不忘初心?
而當推薦信成為通往未來的“通關文牒”,而真誠卻要用持續表演來證明時,這套規則本身,又在鼓勵怎樣的“真實”?
那個學生或許從未將錢教授視為值得深交的師長,而只是視為一個需要攻克的“關卡”。
但反過來看,又是怎樣的評價體系,將教授的個人好感變成了稀缺資源?
當一封推薦信能決定命運時,或許問題不在于年輕人學會了算計,而在于:
我們共同構建的這個世界,到底在獎勵怎樣的行為?
那要如何適應和看待這個時代的變化呢?或許可以用俞敏洪老師全員信的最后一段可以回答這個問題。
“人生和事業,是一場永無止境的修行。讓我們始終保持學習的姿態,傾聽時代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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