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男權棋局到琴瑟和鳴：姬少不是在玩弄男人，是在為自己的生命抗爭

約公元前640年的鄭國王宮，暮春的風裹挾著薔薇香氣鉆進緋紅紗帳。少妃姚子拭去額間產后的香汗，指尖觸到襁褓中嬰兒細膩的肌膚時，瞬間忘了疲憊——那女嬰眼睫如蝶翼，唇瓣似初綻的櫻，連呼吸都帶著幾分嬌憨的艷色，像株剛冒頭的罌粟花蕾，美得讓人心尖發顫。

她便是鄭穆公的掌上明珠，《清華簡》中記載的“少（上孔下皿）”，后世更熟知她的另一個名字：夏姬。可我偏要叫她姬少，這是屬于她自己的、而非依附于男人的名字。

姬少的成長像被春神格外偏愛，仿佛跳過了咿呀學語的稚氣、豆蔻年華的懵懂，眨眼就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她的美不是溫室花朵的柔弱，是罌粟般帶著野性的鮮活——鬢邊垂落的發絲帶著柔光，轉身時裙裾掃過石階，連日光都要追著她的身影。可這份鮮活，在春秋的男權世界里，成了“原罪”的開端。

十五歲那年，姬少與同父異母的兄長公子蠻萌發了禁忌之戀。那不是什么傷風敗俗的茍合，是情竇初開時最純粹的悸動，是生命本能的覺醒。他們偷偷躲在梨樹下說悄悄話，趁夜色溜進彼此的院落，可這份熾熱沒能長久。

《列女傳》記載“公子蠻惑于姬，三年而亡”，短短五個字便終結了這段感情。史書沒寫姬少的悲傷，可我總想起，那些深冬的夜晚，她會不會抱著公子蠻送的玉簪，在帳中無聲落淚？只是鄭穆公為平息輿論，在她十七歲時便將這顆“燙手山芋”遠嫁陳國司馬夏御叔，徹底斬斷了過往。

出嫁次年，姬少生下兒子夏徵舒。三年后，夏御叔突然“病卒”，關于死因史料說法不一：《列女傳》帶著道德批判稱其“惑于夏姬，精力耗盡而亡”，而《左傳》僅客觀記載“御叔死”，現代學者推測更可能是常年征戰積勞成疾或突發疾病所致。姬少帶著夏徵舒隱居夏家領邑株林，成了寡居的婦人。彼時三十二歲的她，容顏竟仍如二十歲般嬌嫩，當地百姓驚嘆之余，私下稱她為“株林妖姬”。

最初的日子，她也曾試著守寡教子，在青燈旁縫補衣物，看窗外秋葉落了又生。可某天黃昏，她倚著闌干看晚霞褪成灰藍，突然驚覺歲月流逝——難道就要這樣抱著回憶，在寂寞里耗到白頭？姬少咬著唇做了決定：不，她要好好活，不浪費這僅有一次的生命。

可她忘了，寡婦的身份與奪目的美貌，早已讓她成了權貴眼中的獵物。陳國國君陳靈公與大夫孔寧、儀行父先后尋上門，三人竟都貼身穿著姬少的內衣在朝堂上炫耀，用污穢言語談論床笫之事，毫無君臣之禮。大夫泄冶實在看不下去勸諫道：“公卿宣淫，民無效焉”，反被陳靈公默許二人殺害。沒人問過姬少愿不愿意——她只是個柔弱的寡婦，怎敵得過國君與大臣的威逼利誘？那些“放蕩”的罪名，不過是男人為自己的貪欲找的借口。

夏徵舒忍不了母親被如此羞辱，待陳靈公出門時，從馬廄旁沖出將其射殺?？讓?、儀行父光著身子從狗洞逃到楚國，誣告夏徵舒弒君。楚莊王趁機出兵陳國，將夏徵舒處以車裂之刑，陳國一度被滅，后因申叔時勸諫才得以復國。

楚莊王早就聽聞姬少的美，見到她時果然心動——《左傳》記載，四十歲的姬少仍被初見者“以為處子”，杏眼含情，步若蓮花，兼具驪姬、息媯之貌與妲己、褒姒之媚。

楚莊王想納她為妃，大臣子反也爭著要，兩人差點反目。這時申公巫臣站出來勸阻：“此女不祥！夭子蠻，殺御叔，弒靈侯，戮夏南，出孔、儀，喪陳國，何不祥如是？”最終姬少被嫁給了喪妻的楚國大將連尹襄老。

不到一年，即公元前597年，連尹襄老在晉楚邲之戰中被晉國大將荀首射死，尸體也被晉軍帶走。可他的兒子黑要非但不設法贖回父親尸首，反而覬覦姬少美貌，做出了“烝”（子娶父妾）這種違背倫理的事。楚國人愈發唾罵姬少“淫蕩”，楚莊王迫于壓力，只好同意姬少以“尋回丈夫尸首”為由返回鄭國。

把“三代王后”“七為夫人”“九為寡婦”的帽子扣在姬少頭上，說她是“紅顏禍水”，可這些說法多為后世演繹，正史并無明確記載。沒人提陳靈公的荒淫、黑要的悖倫，沒人問她是不是愿意被當作物品一樣轉手。男人為美人發動戰爭，戰死了是“英雄”；女人被男人爭奪，卻成了“禍水”，這世界對女人的公平，在哪里？

有人說孟姜女哭倒長城是忠貞，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是美德，劉蘭芝投池、祝英臺化蝶是癡情?？晌蚁雴枺裘辖粨镒?，她丈夫會千里尋她嗎？若王寶釧從軍，薛平貴會等她十八年嗎？若祝英臺先死，梁山伯會殉情嗎？歷史上從不缺女人的“貞潔”美談，卻少見男人的“堅貞”故事——所謂“貞潔”，不過是男人禁錮女人的牢籠。

姬少在鄭國等了八年。

這八年里，申公巫臣始終暗中謀劃，他先讓鄭國拒絕其他諸侯的求娶，又在公元前589年借出使齊國之機，帶著全部家產直奔鄭國。兩人當即成婚，隨后一路逃向晉國。這場私奔在楚國掀起軒然大波，子反、子重將怒火發泄到巫臣族人身上，誅殺其宗族并瓜分家產，而巫臣則為晉國獻上“聯吳制楚”之計，直接改變了春秋爭霸格局。

婚后的姬少像變了個人，再也沒有“妖姬”的傳聞，只知道她和巫臣生了個女兒，從此隱于塵世。原來，姬少從不是什么“放蕩”的女人，她只是沒遇到一個能讓她安心的男人。

從前的她是株罌粟，被迫在權力的風雨里張揚綻放；如今的她是株幽蘭，在愛人的呵護下，于塵世中散發著淡淡的香。

姬少這一生，不過是想做個真實的女人：敢愛，敢恨，敢對抗歲月的流逝，敢拒絕寂寞的吞噬。那些罵她“禍水”的人，從來沒看懂——她不是在玩弄男人，是在為自己的生命抗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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