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聯的戶籍制度常被認為主要是用來限制農民進城,這確實是事實。但如果把歷史背景拉長,會發現一個被忽略的維度:蘇聯并非只限制農村人口進入城市,它同樣限制城市人口遷往農村。所有人口流動,必須符合國家計劃需要,而不是個人意愿。方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是否服從體制。
從 1930 年代起,蘇聯工業體系的邏輯非常清晰:城市工人是國家的戰略資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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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重工業優先的經濟體系下,鋼鐵、煤炭、機械、電氣等行業必須維持穩定產能。工廠工人一旦流動,產量就會受到影響。因此從 1930 年代后期起,城市工人不能辭職,不能脫離集體,不能遷往農村,甚至換廠都需要審批。
檔案中將此稱為“維護城市勞動市場穩定”。城市工人不僅是勞動者,更是國家計劃系統的一部分。有人曾如此形容:蘇聯把工人當成機床的配件。配件不能自己走。聽上去有點夸張,但制度本質接近如此。
1940 年,蘇聯通過了《勞動紀律法令》。這項法令要求城市工人不得擅自離職,不得在未獲批準的情況下更換工作單位,違反者可能面臨刑事處罰。表面看,這是為了應對戰爭前的生產壓力;從制度上看,它標志著蘇聯正式把城市勞動者“固定在位置上”。
1941–1945 年的衛國戰爭進一步強化了這種控制。城市居民擁有糧食、煤炭、布匹等配給票,是國家統一保障體系的一部分;農村人口沒有統一配給,而是靠集體農莊分配工分。因此,一旦出現大量城市人口回鄉,會對兩個體系都造成沖擊,即農村無法承擔額外人口,城市配給體系會失效,交通和物流負擔加重,工業產能會出現斷檔。
因此,從 1942 年起,蘇聯多地內委會在進出城市的道路上設立檢查站,明確規定城市居民不得隨意前往農村。很多回鄉探親、逃避戰事、尋找糧食的人都被遣返。
這種限制在烏克蘭、伏爾加、哈薩克地區都有記錄。有研究者形容為,“戰爭時期的蘇聯,城市人口被固定在城市,農民被固定在農莊,任何自發流動都會破壞國家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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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戰爭可以理解為特殊時期。但是戰后,蘇聯也沒有改變這種情況。
實際上,除了行政命令,蘇聯的糧食與工業品配給制度本身,就構成了一道強制性的城市外遷邊界。在蘇聯,城市居民一旦遷往農村,會發生兩件事。一是配給資格立即取消。二是戶籍指標被地方政府收回。這意味著城市人口遷往農村不僅不劃算,還會讓個人和家庭立即陷入經濟困境。
因此,蘇聯并不需要出臺專門的“禁止城市居民下鄉法令”,經濟結構本身就會逼迫城市人口留在城市。也就是說,即使沒有內委會的干預,一個城市工人要遷往農村的難度,也不亞于今天一個城市居民要自愿放棄社保和戶籍遷往山區。
此外,行政利益造成的額外阻礙,也使得地方政府不愿意放人。戰后,住房成為城市最稀缺的資源。城市戶籍不僅意味著配給資格,還意味著配房和醫療教育等福利。因此,各地市政機關普遍不愿意讓城市居民遷往農村,因為一旦戶籍遷出,城市人口指標會被上級收回。而城市財政支出與人口掛鉤,城市的政治權重也與人口規模相關,這種地方層面的阻力,進一步鞏固了城市人口固定化的現象。
從整體上看,蘇聯的人口政策形成了一個清晰的框架:農民不能隨意進城,城市居民不能隨意下鄉,工人不能離職,農民不能脫離集體農莊,軍工行業人員不能調動,邊疆地區有人口定點補充制度,大規模遷徙必須由國家調配(如遷往烏拉爾、西伯利亞、遠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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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這些制度拼在一起,會出現一個非常清晰的主題,蘇聯的目標不是控制方向,而是控制人口本身。遷入遷出都不允許,真正禁止的是自由移動。
這種制度在表面上服務于計劃經濟,但在深層上強化的是政治控制。人口被固定在國家安排的位置,不是為了承擔個人的生計,而是為了維系整個國家機器的運轉。
我有時會想,如果當年蘇聯真的允許自由遷徙,讓城市工人可以回鄉、讓大量農村青年涌入城市。是否能破除那個被計劃鎖死的體系,給經濟帶來轉機?
當然,蘇聯并不是沒有城市人口遷往農村的案例,而是這種遷移必須受命于國家,而絕不能基于個人選擇。在這個體系下,自愿是被限制的,需求是被忽視的,行為是被規定的。人口的每一次移動,都必須符合國家的需要。這是蘇聯體制的一個結構性特征,不因政權更替、不因經濟周期而改變。
今天回看蘇聯,我們很難不注意到這一點:一個社會如何對待人的移動,往往決定了它如何對待人的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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