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第四十五回,發(fā)生了一件小事,引發(fā)出一個大疑問。
秋雨之夜,賈寶玉披著蓑衣斗笠探望林黛玉。見到賈寶玉雨夜來訪身上竟然不濕,林黛玉好奇追問,賈寶玉說出實情。原來他穿著北靜王送的一套蓑衣斗笠。寶玉見林黛玉有意,馬上表示要跟北靜王要一套送給她。林黛玉開玩笑說穿上像“漁婆”,當場拒絕。
但是依賈寶玉的心性,他一定會跟北靜王再要一套。可是按林黛玉的心性,賈寶玉要來她也不會穿。
因為蓑衣斗笠看似普通,卻暗含“漁翁漁婆”的夫妻寓意。尤其是北靜王送東西,如果收下,會被人理解為她想和北靜王做夫妻,所以林黛玉必須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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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靜王是地位很高的大人物,他對寶玉欣賞有加,兩人越過世俗界線,私下交好。
交往過程中,北靜王不僅給寶玉一套蓑衣,還給過他一個手串。
《紅樓夢》第十六回,秦可卿出殯路上,北靜王路見賈寶玉,倉促之間,把大人物賞給他的鹡鸰香念珠送給寶玉當作見面禮。寶玉雖然看不大懂人情世故,但是大人物的東西有多貴重心里還是非常有數(shù)。
林黛玉處理林如海后事,跟隨賈璉回到榮國府。賈寶玉就興沖沖地將鹡鸰香念珠轉贈給林黛玉。哪知黛玉直接擲在地上說:“什么臭男人拿過的!我不要他!”
“臭男人”三個字表明,林黛玉愛干凈,嫌東西被男人碰過。事實上,林黛玉確實有潔癖,不愿意拿男人們用過的東西是情理之中。
賈寶玉與林黛玉感情深厚,有了好東西就分享。但兩次轉贈北靜王的東西都被林黛玉拒絕,估計他自己也想不通。
林黛玉為何要這么小心?
因為秦可卿讓她看到了教訓。
《紅樓夢》第十四回,秦可卿出殯,北靜王竟親自來路祭。這個行為很不合規(guī)矩。
秦可卿只是賈府的重孫媳,出身普通,怎配讓一位王爺親自祭奠?還有,秦可卿房中華麗的擺設,讓人猜測她與北靜王有過特殊交往。
想想看吧,秦可卿為何能與賈珍過界,會不會是因為秦可卿與北靜王交往在前,賈珍才有機可乘?如果不是有說不出口的秘密,尤氏這個當婆婆的怎么能容忍賈珍與兒媳之間鬧出爬灰之丑,賈母為何說秦可卿死后那里不干凈……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林黛玉也會聽到。
秦可卿之死讓她看清一個事——漂亮的女孩子一旦卷入權貴男性的生活,沒有善終,只有死局。
林黛玉父母雙亡,寄居賈府,看似是千金小姐,實則無依無靠。她必須處處小心、事事謹慎。
一是男人的東西不能收,這是規(guī)矩更是大忌。
王熙鳳帶隊夜查大觀園,紫鵑房里查出了寶玉的寄名符,都差點成了不干凈的證據(jù);司棋房里搜出來的男人的鞋,直接改寫了她的大丫頭的命運。
鹡鸰香念珠和蓑衣都是北靜王的,這些“男人之物”代表的不僅是禮物,更代表了陌生男人。若是這些東西留下,被人看到后,林黛玉必定萬劫不復。
所以,黛玉為了保護自己必須拒絕。
二是漂亮的弱女怕被曝光,被“臭男人”們注意到不是好事。
事實上,不僅林黛玉有這樣的意識,連薛蟠這種男人也有這樣的防范。賈寶玉和王熙鳳受了馬道婆的妖法后失魂落魄,眾人忙成一團之際,他沖進人群維護薛姨媽、薛寶釵和香菱,根本原因是怕被賈珍等人入了眼,占了便宜。
林黛玉深知,自己一旦被北靜王這種人盯上,就會出現(xiàn)賈赦強娶鴛鴦的事情。到時候,賈母再怎么維護她也難以獨善其身。
事實上,有人考證認為林黛玉最終被迫嫁給了北靜王做妾。
如果這個結局是真的,那么林黛玉兩次拒收北靜王禮物,就有了更殘酷的轉折——
她越是拼命拒絕與北靜王扯上關系,命運卻偏要把她推進這個火坑。她極力避免成為豪門的擺設,最后卻可能因為賈府敗落,無依無靠,被迫進了北靜王府。
從拒絕手串、蓑衣,到最后把自己都搭進去,這樣的結局更殘酷。
掩卷深思,物質(zhì)的價值究竟是什么?
除了實用價值,更主要的是有情緒價值。所謂睹物思人,不在于物的本身是不是貴重,而是這個物背后的那個人。北靜王的手串代表的就是大人物,是所有走仕途經(jīng)濟人追求的禮物;蓑衣斗笠是稀奇之物,彰顯的也是大人物的奢侈,是所有追求物質(zhì)享受者的好東西。大多數(shù)普通人,得到其中任何一件都會沾沾自喜,因為這代表了自己與大人物之間有了關系——比如,薛寶釵把賈元春賞賜的手串戴有手腕上是這種心態(tài),怡紅院的小丫頭四處顯擺王夫人賞給自己舊衣服,都是這種邏輯。
林黛玉不是普通人,她有著與眾不同的感情,也有著區(qū)別于普通的情緒價值。北靜王的東西于她來說,是負面情緒,是一種厭惡與惶恐,所以,手串再珍貴,蓑衣再稀有,她都不稀罕,她都會拒絕。
這,就是林黛玉的風骨,讓她美麗,讓人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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