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徐秉君(華語智庫高級研究員、新華社瞭望智庫特約軍事觀察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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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 年 9 月 9 日,HavocAI 的無人機船在珍珠港水域快速穿梭,作為陸軍 xTech 實驗的一部分。 Defense One / Jennifer Hlad
近日 , 美國太平洋陸軍司令羅納德·克拉克將軍在檀香山的AFCEA TechNet印太會議上發出警告: “ 在印太地區,陸軍面臨的最大風險是無所作為 。” 他說, 該司令部是 “ 陸軍的創新試驗場 ” ,持續轉型勢在必行。 并認為 , “ 威懾是 印太戰略的基石……失敗的代價太大了……準備應對任何挑戰。 ” 不僅揭示了美軍對印太戰略格局的焦慮,更標志著美國陸軍正以中國為核心假想敵,加速推進冷戰結束以來最深刻的軍事轉型。從多域任務部隊的實戰部署到人工智能與無人機系統的深度整合,從 “ 接觸中的轉型 ” 計劃到零信任網絡的構建,美國陸軍試圖通過技術革新與戰略重構,在廣袤的印太地區重塑 “ 可威懾、可打贏 ” 的軍事優勢。這場轉型的本質,既是對中國 “ 反介入/區域拒止 ” (A2/AD)能力的針對性回應,也是美國維持全球霸權在軍事層面的必然選擇。
一、印太戰略下的 “ 威脅感知 ” 與陸軍定位重構
美國陸軍的轉型并非孤立事件,而是嵌入美國 “ 印太戰略 ” 全局的關鍵環節。面對中國軍事現代化的快速推進,美軍傳統的海空主導優勢受到挑戰,陸軍被迫跳出 “ 陸地戰 ” 思維定式,重新定義自身在 “ 海洋-島嶼 ” 戰場環境中的角色。
然而,美 空軍 曾一度認為 “ 必須以犧牲其他軍種為代價發展? ” , 這種以 犧牲陸軍的言論,動搖了聯合部隊的基礎 , 并引起美陸軍的強烈不滿。因此,美陸軍認為, 必須抵制單一形式力量的誘惑 , 重構陸軍定位。
從克拉克與前任司令查爾斯·弗林的表態中可以清晰看出,美軍對中國的 “ 威脅感知 ” 已從單純的軍事能力對比,延伸至對區域秩序主導權的爭奪。弗林直言: “ 本世紀將由美國和中國在亞洲的關系所定義 ” ,而中國在臺灣海峽、南海等熱點區域的軍事存在,被視為對美國盟友體系與前沿部署的直接挑戰。這種認知推動美國陸軍從 “ 本土防御 ” 轉向 “ 前沿威懾 ” ,其核心目標是破解中國的A2/AD戰略——即通過陸基火力、分布式部署和多域協同,抵消中國在導彈、海軍和網絡戰領域的優勢。
值得注意的是,陸軍轉型的深層動因還包括對 “ 聯合部隊失衡 ” 的反思。弗林批評美軍 “ 多年來在空中層和太空層投入過多 ” ,導致印太地區缺乏 “ 陸地收集層 ” ——即能夠整合全域傳感器、與盟友共享情報的地面網絡。這種反思催生了陸軍的 “ 多域戰 ” 概念,試圖通過多域任務部隊(MDTF)將地面力量轉化為 “ 聯合部隊的倍增器 ” ,而非傳統意義上的 “ 輔助角色 ” 。例如, 部署在菲律賓的 “ 臺風 ” 反艦導彈系統、澳大利亞的聯合后勤樞紐,以及帕勞的愛國者導彈演習, 均體現了陸軍從 “ 陸地防御 ” 向 “ 跨域打擊 ” 的職能拓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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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陸軍無人機系統操作員被分配到美國陸軍太平洋第1多域任務部隊,在菲律賓Magsaysay堡為Salaknib 25行動護送K1000無人機,2025年5月29日。 美國陸軍 / 士官BRANDON ROLAND
二、 從 “ 接觸中的轉型 ” 到多域能力構建
美國陸軍將技術創新視為轉型的核心引擎,通過 “ 接觸中的轉型 ” 計劃加速試驗與列裝前沿技術,重點突破人工智能、無人系統、網絡安全等領域,試圖以 “ 技術代差 ” 維持對華軍事優勢。克拉克強調,太平洋陸軍是 “ 陸軍的創新試驗場 ” ,而 “ 快速失敗、快速迭代 ” 是技術研發的指導原則。這一理念體現在兩大層面:
一是 無人系統與人工智能的深度融合: 《 國防一號》網站報道中 多次提及無人機在演習中的應用(如Salaknib 25行動中的K1000無人機),以及 “ 擁抱人工智能以縮短工作流程 ” 的實踐。陸軍正測試基于AI的目標識別與火力分配系統,試圖將傳感器到射手的殺傷鏈時間壓縮至 “ 分鐘級 ” 。此外,無人船、新型登陸艇的試訓(如2025年9月的 “ 無人機船試訓 ” ),標志著陸軍正突破傳統作戰域限制,向 “ 陸海空天網 ” 全域無人化邁進。
二是 網絡安全與零信任架構: 克拉克指出,陸軍正推動 “ 基于零信任原則的統一網絡 ” 建設,這一網絡旨在抵御中國的網絡攻擊,確保分布式部隊的通信安全。零信任架構要求 “ 永不信任、始終驗證 ” ,通過加密技術與動態身份認證,防止關鍵數據被竊取或篡改——這對于分散部署在島嶼、叢林等復雜環境中的部隊尤為重要。
技術試驗的 “ 實戰化 ” 特征同樣顯著。例如,原計劃在TechNet會議期間進行的無人機飛越演示因 “ 嗡嗡聲嚇到觀眾 ” 而取消,這一細節既反映了技術應用的倉促性,也暗示了陸軍急于將實驗室成果轉化為戰場能力的迫切心態。此外,多域任務部隊(MDTF)的組建是技術整合的典型案例:該部隊整合了遠程精確火力營、防空導彈營、網絡與信息戰單位,能夠發射高超音速導彈、協調空中打擊,并通過AI驅動的指揮系統實現跨域協同。弗林稱其為 “ 改變游戲規則 ” 的力量,認為這類部隊 “ 不是為了尋找、固定和消滅分布式、分散、移動和可重新加載的陸地力量而設計的 ” ,暗指其針對中國A2/AD體系的 “ 非對稱優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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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 年 6 月 19 日,在菲律賓舉行的 Salaknib 25 演習中,美國陸軍第 25 步兵師的士兵在叢林學校穿越森林地形。 美國陸軍 / 軍士 Dominick Smith
三、威懾與聯盟:從 “ 樞紐-輻條 ” 到 “ 全域伙伴網絡 ”
美國陸軍轉型并非 “ 單打獨斗 ” ,而是與盟友體系深度綁定,通過強化 “ 樞紐-輻條 ” 式安全架構,構建以地面力量為核心的 “ 全域伙伴網絡 ” ,試圖以 “ 集體安全 ” 對沖中國的區域影響力。
克拉克與弗林均強調, “ 威懾不能僅靠海上或空中系統 ” ,而需依托 “ 可見且持久的地面存在 ” 。這種存在通過兩種路徑實現:
一是 前沿部署與 “ 動態武力運用 ” : 自2021年以來,陸軍大幅增加在印太地區的臨時部署與實彈演習,如在菲律賓、澳大利亞、帕勞的導彈試射,以及多國聯合后勤演習。這種 “ 分布式部署 ” 策略既避免了集中駐軍引發的政治敏感,又能通過 “ 敏捷作戰部署 ” (ACE)快速響應危機。例如,部署在菲律賓的 “ 臺風 ” 反艦導彈系統直接針對南海航道,而澳大利亞的預置庫存則為 “ 印太戰時后勤 ” 提供支撐。
二是 盟友軍事能力的 “ 一體化 ” : 美國 印太地區盟友的陸軍規模普遍龐大(如菲律賓陸軍有12個師,數量超過美國),且正推進聯合指揮機構建設。美國通過 “ 聯合訓練-裝備援助-情報共享 ” 的模式,將盟友地面力量納入自身作戰體系。例如,與日本、韓國的一體化防空反導系統(IAMD),與澳大利亞的 “ 多域戰演習 ” ,以及與印度的山地作戰協同,均旨在構建 “ 對華包圍圈 ” 。
然而,這種聯盟體系也面臨隱憂。一方面,盟友對美國的 “ 戰略可靠性 ” 存疑 。 例如,菲律賓國內對美軍基地的反對聲音、韓國在中美間的 “ 戰略搖擺 ” ,可能削弱 其 前沿部署的可持續性;另一方面,盟友間的矛盾(如日韓歷史問題、印巴沖突)可能導致 “ 網絡碎片化 ” 。弗林承認,陸軍需 “ 通過持續存在和合作建立通道 ” ,但這一過程 “ 需要數十年而非數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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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 空軍在太平洋地區首次推出無人貨運飛行 。 Joby 航空公司的塞斯納 208B 格蘭德卡 avan 在 2025 年 7 月 29 日于夏威夷珍珠港-希卡姆聯合基地自主降落,期間正值決心力量太平洋演習。 美國空軍 / 馬修·克勞斯
四、挑戰與爭議:戰略透支、技術風險與認知誤區
盡管美軍對轉型充滿信心,但 也 面臨的結構性挑戰 。 如 戰略資源的過度分散、技術整合的現實瓶頸 、 以及對 “ 陸權價值 ” 的認知偏差,可能使 “ 失敗的代價 ” 從警告變為現實。
首先,戰略資源的 “ 雙線困境 ” 。 美軍同時應對歐洲(俄烏沖突)、中東(伊朗威脅)和印太(中國)三大方向,導致陸軍兵力與裝備捉襟見肘。例如,多域任務部隊的擴編(計劃2025年增至4個營)面臨人員短缺,而 “ 遠程精確火力 ” (LRPF)等關鍵裝備的采購量僅為中國同類導彈的1/5(弗林語)。這種 “ 全球布勢 ” 與 “ 區域聚焦 ” 的矛盾,可能使轉型淪為 “ 紙面計劃 ” 。
其次,技術整合的 “ 碎片化風險 ” 。 陸軍的 “ 零信任網絡 ”“ AI指揮系統 ”“ 無人蜂群 ” 等項目分屬不同部門,缺乏統一標準,可能導致 “ 系統不兼容 ” 。例如,無人機與地面傳感器的數據共享延遲、AI目標識別的誤判風險(如2025年演習中無人機 “ 嚇到觀眾 ” 的意外),均暴露了技術應用的 “ 實戰化鴻溝 ” 。此外,過度依賴技術可能削弱士兵的 “ 戰場直覺 ” ,而中國在 “ 非對稱技術 ” (如電子戰、反衛星)上的進步,可能使美軍的 “ 技術代差 ” 優勢快速縮小。
最后,對 “ 陸權價值 ” 的認知偏差。 弗林等將領強調 “ 陸軍是威懾核心 ” ,但印太地區的地理特性(海洋占比70%)決定了海空力量仍是主導。陸軍試圖通過 “ 陸基反艦導彈 ”“ 分布式火力 ” 爭奪 “ 制海權 ” ,但這種 “ 以陸制海 ” 模式需依賴前沿基地,而中國的 “ 區域拒止 ” 能力恰恰以打擊基地為核心。例如,部署在菲律賓的導彈系統若被中國導彈摧毀,反而可能引發 “ 盟友恐慌 ” ,削弱威懾效果。
結論 :
美國太平洋陸軍的轉型,本質上是冷戰后 “ 大國競爭 ” 回歸的產物——以中國為假想敵,通過技術驅動與聯盟整合,重構陸軍在印太的 “ 戰略相關性 ” 。克拉克的 “ 失敗代價太大 ” ,既是對美軍 “ 能力滯后 ” 的焦慮,也是對 “ 霸權衰落 ” 的恐懼。 然而,轉型的成效取決于三大變量: 技術整合能否突破瓶頸、盟友體系能否凝聚共識、戰略資源能否避免透支。
從歷史經驗看,軍事轉型往往 “ 理想豐滿,現實骨感 ” 。美軍在越南戰爭中的 “ 機動戰革命 ” 、冷戰后期的 “ 空地一體戰 ” 均曾面臨類似困境。當前,中國的 “ 非對稱反制 ” (如A2/AD、網絡戰)與 “ 和平發展 ” 的戰略模糊性,可能使美軍陷入 “ 過度軍事化 ” 的陷阱——即投入海量資源卻無法轉化為實際威懾,反而加劇區域緊張。
最終, “ 失敗的代價 ” 是否會成為現實,不僅取決于美軍的轉型速度,更取決于其能否跳出 “ 零和博弈 ” 的思維定式。在全球化深度融合的今天, 試圖通過軍事優勢維持霸權,或許才是 “ 最大的戰略失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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