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秋漫記：在燈火與山嵐間觸山城肌理

渝秋漫記：在燈火與山嵐間觸山城肌理

重慶的秋意是被嘉陵江的風(fēng)捎來的——不是攻略里“網(wǎng)紅山城”的喧囂，是洪崖洞燈火漫過江面的暖，是小三峽紅葉浸著霧的艷，是山王坪杉林劃開的黃與綠，是武隆石縫里漏下的光。五日漫游像摩挲一塊浸過火鍋香與山霧的老青石板，每處景致都不是精心包裝的布景，是能觸摸的吊腳樓木棱、能聞見的紅葉清香、能聽見的船槳欸乃，藏著重慶最本真的山城密碼。

洪崖洞：暮色里的燈火與老鏡頭

嘉陵江的暮色剛?cè)咀咸祀H，我就繞開主街的人流，鉆進洪崖洞旁的江灘步道。石階上沾著細碎的桂花，遠處千廝門大橋的燈串剛亮起，一位舉著老相機的大爺正蹲在礁石上調(diào)焦距，磨得發(fā)亮的相機包上繡著“重慶”二字：“姑娘別往前擠，這兒拍燈火才對味——吊腳樓的影子能落在江里，像浮在水上的燈籠。”他的指節(jié)沾著相機油，虎口處的厚繭是握了四十年鏡頭的印記。

大爺姓周，是土生土長的重慶人，退休前在報社拍民俗。“這洪崖洞以前可不是現(xiàn)在這樣，”他對著取景框抬手示意，“我小時候這兒全是木板房，住的都是船工和挑夫，晚上點煤油燈，江風(fēng)一吹，燈影晃得江面全是碎金。”他給我看老照片，黑白影像里的吊腳樓歪歪扭扭，卻透著煙火氣，“現(xiàn)在修得規(guī)整了，但木樓的榫卯還是老手藝，你看那層疊的房檐，和我年輕時拍的一模一樣。”

夜幕降臨時，洪崖洞的燈火次第亮起，暖黃的光漫過吊腳樓的木窗，倒映在嘉陵江里，真像《千與千尋》的場景。周大爺教我調(diào)曝光：“別開閃光燈，用慢門拍，讓燈影在水里拖成線。”我的鏡頭總晃，他就用肩抵著我的胳膊穩(wěn)著：“拍重慶要沉住氣，就像吃火鍋，得等紅油燒開才夠味。”江風(fēng)里飄來涼蝦的甜香，他拉我去路邊小攤：“張嬢嬢的涼蝦加醪糟，是老洪崖洞的味道。”

涼蝦滑進嘴里，甜絲絲的醪糟混著桂花味。周大爺指著洪崖洞最頂層的吊腳樓：“那間以前是雜貨鋪，我媽總帶我去買水果糖，掌柜的是個獨眼爺爺，算賬比算盤還快。”遠處江面上的游船駛過，燈影在江面鋪開，我按下快門的瞬間，周大爺?shù)男β暬熘晜鱽怼：鋈欢耍檠露吹拿缽牟皇恰熬W(wǎng)紅地標(biāo)”的標(biāo)簽，是燈火的暖、老鏡頭的沉、涼蝦的甜，是山城把最艷的煙火，藏在了暮色的江灘旁。

巫山小三峽：晨霧里的紅葉與船槳聲

從重慶市區(qū)坐高鐵到巫山，清晨的小三峽還浸在霧里。我跳上老船工李師傅的木船時，他正往爐膛里添柴，船尾的鐵壺“咕嘟”冒著熱氣：“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這幾日霜剛下，紅葉最紅，霧散了能看見滿山像燒起來一樣。”他的褲腳卷到膝蓋，小腿上沾著江泥，那是撐了三十年船的印記。

木船剛駛進瞿塘峽，霧就漸漸散了。兩岸的紅葉順著山勢鋪展開，黃櫨、烏桕、楓香雜在一起，像打翻了的調(diào)色盤，江水清得能看見水底的鵝卵石，紅葉的影子落在水里，船槳一劃就碎成一片片紅。“這紅葉有講究，”李師傅撐著竹篙往岸邊指，“最紅的是黃櫨，要長在向陽的坡上，霜打三遍才夠味，以前山民會摘來做染料，染出的布像紅葉一樣艷。”

船行到一處淺灘，李師傅停了槳，從船艙里摸出個布包：“嘗嘗這個，山里的野山楂，酸中帶甜。”山楂咬開時汁水四濺，他笑著說：“以前跑船餓了，就靠這個填肚子，現(xiàn)在游客多了，我總摘點給他們嘗鮮。”不遠處的山壁上，有山羊在啃草，李師傅喊了一嗓子方言，山羊抬頭“咩”了一聲，回聲在峽谷里蕩開。“這小三峽的山是活的，”他說，“春天開映山紅，秋天掛紅葉，我們船工就跟著季節(jié)走。”

正午的陽光照透霧層，紅葉在陽光下像燃著的火。李師傅教我劃槳，他的手覆在我的手背上，帶著竹篙的涼意：“力道要勻，別硬扳，就像這江水，要順著它的性子。”船尾的鐵壺?zé)_了，他泡了杯老鷹茶，茶湯深紅，和兩岸的紅葉相映。我望著漫山的紅，聽著船槳劃水的“嘩嘩”聲，忽然懂了，小三峽的美從不是“紅葉節(jié)”的噱頭，是紅葉的艷、船槳的軟、野山楂的酸，是山城把最烈的煙火，藏在了晨霧的峽谷里。

南川山王坪：午后的杉林與松果香

從巫山驅(qū)車往西南走，午后的陽光剛把山王坪的杉林曬暖。我剛走進景區(qū)，就看見護林員王大爺背著竹簍在撿松果，草編帽上插著根狗尾巴草，深藍色的工裝褲沾著松針：“來得正好，這幾日水杉剛黃，柳杉還是綠的，那道‘色彩分界線’最清楚。”他的指縫嵌著松脂，那是守了二十年杉林的印記。

山王坪的杉林像被大自然劃了道線：左邊是萬畝水杉，金黃的葉子在陽光下像撒了一地碎金；右邊是柳杉，墨綠的枝葉透著蒼勁，兩道顏色在山間盤繞，像大地織的錦緞。“這水杉是上世紀(jì)六十年代種的，”王大爺指著一棵要兩人合抱的水杉，“我爹那輩人栽的，現(xiàn)在都成大樹了，秋天一黃，老遠就能看見。”他撿起一枚水杉果，“這果子能入藥，以前山民就撿去賣，現(xiàn)在要保護，只能撿落在地上的。”

順著木棧道往里走，陽光穿過杉葉的縫隙，在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松果的清香混著泥土的氣息，格外清新。王大爺教我辨水杉和柳杉：“水杉的葉子是扁的，像羽毛；柳杉的葉子是針狀的，扎手。”他從竹簍里摸出個烤紅薯：“早上在山灶里烤的，沾著松脂的香。”紅薯咬開時燙得直呼氣，甜香里真有淡淡的松味，他笑著說：“這是杉林的味道，別處吃不到。”

午后的風(fēng)穿過杉林，葉子“沙沙”作響，像在唱歌。王大爺指著遠處的觀景臺：“到那兒看全景最好，能看見兩道顏色繞著山轉(zhuǎn)。”我爬上去時，正好有云飄過，金黃的水杉和墨綠的柳杉在云影里忽明忽暗，像流動的畫。王大爺說：“我每天都要走一遍這林子，哪棵樹黃了，哪棵樹該修了，都記在心里。”我摸著粗糙的杉樹干，忽然懂了，山王坪的美從不是“色彩分界線”的標(biāo)簽，是杉葉的黃、松果的香、護林員的守，是山城把最靜的煙火，藏在了午后的林子里。

武隆喀斯特：石縫里的光與洋芋香

秋日的晨霧剛漫過武隆的山坳，我就往天生三橋的方向走。石階上沾著露水，遠處的天龍橋像道天然的拱門，挑著擔(dān)子的張叔從對面走來，擔(dān)子里的洋芋香飄得很遠：“姑娘慢點走，這石階滑，我給你拿個洋芋墊墊肚子。”他的肩上搭著塊粗布巾，額頭的汗珠順著皺紋往下淌，那是挑了十五年擔(dān)子的印記。

張叔的擔(dān)子一頭是熱洋芋，一頭是山泉水，專做游客的生意。“這天生三橋是老天爺賞的飯，”他指著天龍橋的橋洞，“你看那石縫里的光，早上十點最亮，能照出彩虹來。”他放下?lián)樱o我掰了個洋芋，“這是本地的黃心洋芋，蒸得粉糯，沾點辣椒面最香。”洋芋的熱氣混著辣椒的辣，暖得人胃里舒服，他說：“以前這兒路不好走，只有山民來砍柴，現(xiàn)在修了棧道，游客多了，我也能多掙點錢供孫子讀書。”

順著棧道往里走，青龍峽的石壁上爬滿了青苔，陽光從石縫里漏下來，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光帶。“這石壁上的紋路是水沖的，”張叔指著一道深痕，“幾百年了，水把石頭都沖軟了。”黑龍峽里更涼，石縫里滲著泉水，滴在地上“叮咚”響。“以前山民把這兒當(dāng)天然冰箱，”他說，“夏天把肉掛在這兒，能放好幾天。”不遠處的《滿城盡帶黃金甲》取景地，幾位游客在拍照，張叔笑著說：“那時候拍電影，我還來給劇組送過洋芋呢。”

正午的陽光照進天龍橋的橋洞，真的映出了一道小彩虹。張叔教我看“一線天”：“你站在這兒，抬頭能看見天就像一條線，那是山的眼睛。”他挑著擔(dān)子要往山下走，身影在石縫的光里忽明忽暗。我摸著冰涼的石壁，指尖傳來石縫里的潮氣，忽然懂了，武隆喀斯特的美從不是“鬼斧神工”的虛稱，是石縫的光、洋芋的香、挑夫的汗，是山城把最實的煙火，藏在了山坳的石洞里。

長江索道：空中的江風(fēng)與老茶味

重慶的午后陽光正好，我在長江索道的排隊人群里，遇見了拎著茶缸的陳大叔。他的茶缸是搪瓷的，印著“重慶長江索道”的字樣，邊緣磕了個小口：“別嫌排隊久，這索道是老重慶的‘空中公交車’，以前我們上班全靠它。”他的手上沾著機油，那是修了二十年機器的印記——他以前是索道的維修工。

終于坐上索道，全景玻璃車廂里能看見長江的全貌。“你看那兩江交匯處，”陳大叔指著江面的一道線，“嘉陵江的水是綠的，長江的水是黃的，撞在一起像鴛鴦火鍋。”索道慢慢升高，江風(fēng)從窗戶縫里吹進來，帶著江水的腥氣。“以前這索道沒這么穩(wěn)，”他說，“遇到大風(fēng)會晃，膽小的姑娘嚇得尖叫，我就給她們遞杯熱茶。”他擰開茶缸，茶香飄出來，是濃郁的沱茶味。

索道駛過江面時，能看見江面上的漁船和貨輪，遠處的朝天門大橋像一道彩虹。“那時候我修索道，每天要爬幾十米高的鋼繩，”陳大叔指著頭頂?shù)匿撍鳎艾F(xiàn)在設(shè)備先進了，安全多了，但我還是習(xí)慣坐一坐，看看這江景。”他說，以前索道票只要兩塊錢，現(xiàn)在成了景點，票價漲了，但還是有很多本地人來坐，“這是我們重慶人的記憶。”

索道到站時，江風(fēng)把陳大叔的茶缸蓋吹開了，他笑著擰緊：“下次來重慶，別只坐索道，去江邊的老茶館喝杯茶，那才是老重慶的味道。”我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手里還留著江風(fēng)的涼意，忽然懂了，長江索道的美從不是“空中浪漫”的噱頭，是江風(fēng)的涼、老茶的濃、維修工的情，是山城把最久的煙火，藏在了空中的車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