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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澤湖水又漫過了堤岸,富財背著兩歲的女兒小芹,手里牽著哭唧唧的兒子大牛,踩著沒過腳踝的泥水,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淮陰汽車站趕。兩個月前,妻子剛走;如今,大水沖塌了土坯房,也沖散了他最后一點留在老家的念想。當年父母給他取名 “富財”,大抵是盼著他能過上富足日子,可眼下,他只剩兩個孩子,只能投奔遠嫁在安徽白塔河畔的姐姐。
姐姐家的三間土坯房本就擠著五口人,連鍋屋里都搭了張木棍小床,給外甥女睡。姐夫雖是生產隊長,為人耿直,可糧缸里的稻米和小麥面也只夠勉強糊口。富財一家初來,沒處落腳,只能住后院的牛棚 —— 稻草和草席鋪在土坯壘的臺子上,夜里滿耳都是耕牛反芻的聲響,兒子大牛總被那 “咯吱咯吱” 咀嚼草料的動靜驚醒。姐夫看他可憐,有時會背著自家孩子,偷偷塞幾個饅頭過來;逢年過節,不是拎些菜來,就是喊他們去家里吃頓熱乎飯。
日子倏忽過了兩年,大牛能幫著拾柴火了,小芹也能跟著姐姐家的孩子去田埂上挖野菜。富財實在不好意思再占著牛棚,便瞅準了生產隊邊緣的亂墳崗。他自己砍野竹、割茅草,又在姐姐姐夫和好心村民的幫襯下,搭起兩間籬笆房。房梁歪歪扭扭,墻縫大得能吹進風,村里人路過時都唯恐避之不及,繞著走;小孩子看見那飄著茅草的屋頂,更是扭頭拽著大人的衣角直哭:“有鬼!”富財從不辯解,只是每天天不亮就推著破舊的板車出門,幫人拉磚、運煤 —— 有活干就能掙幾個零錢換糧換油,沒活干,就只能帶著孩子啃自家在墳地邊長的山芋、胡蘿卜。沒有戶口,算 “盲流”,他連生產隊的救濟糧都領不到。富財整天過著“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的日子,但他從沒說過苦,叫過累。
沒人知道富財是怎么想起做賣貨郎的。只記得那年開春,他突然挑著一副貨郎擔出現在村道上 —— 擔子兩頭是竹編的籮筐,上面擱著個長方形玻璃盒,籮筐里裝著各種日用小商品:玻璃盒里,有女人用的縫衣針、絲線、發夾、雪花膏,男人用的香煙、火柴、刮胡刀,還有孩子饞嘴的麥芽糖、“狗屎糖”。富財手中的竹笛一響,最先 “汪汪”叫起來的準是村里的看家狗,接著便是一群一路小跑的孩子。他們翻出家里的廢銅爛鐵、廢牙膏皮、廢膠鞋底,還有晾干的雞肫皮、雞毛、鴨毛,甚至連鍋倉里的鱉殼蟲都找來 —— 在富財這兒,這些 “破爛” 都能換糖吃。笛聲嗚嗚咽咽的,算不上好聽,卻比任何吆喝都勾人。大姑娘小媳婦們聽見笛聲,就知道是富財來了,攥著皺巴巴的零錢圍過來,扯扯這塊布,問問那包針的價錢。富財話少,總是笑著把東西遞過去,找零的時候還會多給一顆糖球,輕聲說:“給孩子吃。”
日子漸漸有了起色。有好心的大嬸見他實誠厚道,便替他牽線:“鄰村有個寡婦,前年沒了男人,帶著個女兒,想找個踏實人過日子,你要不瞅瞅?” 當時富財正在往貨郎擔里補貨,聽見這話,拿貨的手頓了一下,半晌才搖頭:“不了。孩子們沒了媽,已經夠苦了,再找個后媽,要是待他們不好,我心里不落忍。”大嬸勸了好幾次,他都沒松口,后來便再沒人提這事。
轉瞬又是十多年,兒子大牛長成了壯實的小伙子,能幫著富財進貨、送貨;女兒小芹也出落得亭亭玉立,會幫著洗洗縫縫、整理家務。富財攢夠了錢,把原先的兩間籬笆房拆了,買來磚瓦建材,蓋起三間大瓦房,還砌了兩間旁廂、圍了院墻。搬家那天,他沒出門吹竹笛,只是站在瓦房門口,看著兒女忙前忙后,眼眶濕了又濕,擦了又紅。
后來,小芹嫁給了村里的民兵營長小陳 —— 小陳當過兵,也是組織里的人,前兩年剛從部隊退伍回來。婚禮上,富財喝了不少酒,話也多了些,拉著女婿的手反復叮囑:“你要好好待她。”兒子大牛則入贅到了鄰村那個寡婦家,做了 “上門女婿”。雖說 “倒插門”不用男方準備什么,可富財還是親手做了兩床新被,又買了輛長征牌自行車和一臺蝴蝶牌縫紉機送過去,怕兒子在那邊受委屈。
改革開放后,農村的小賣部多了起來,沒人再需要貨郎擔里的針頭線腦和零零碎碎了。富財的竹笛聲漸漸少了,最后一次有人看見他吹笛,是在他家門前的苦楝樹下:小黃狗趴在他腳邊,無精打采的,沒了往日的喧鬧,時不時抬起頭看一眼主人;他坐在小方桌旁,曬著太陽,手里輕輕撫摸著那支舊竹笛,目光望向洪澤湖的方向,像是在懷念什么。
有一天,富財和往常一樣,吃過早飯便坐在院子里曬太陽,家里突然來了幾個人。他們問了問他的家庭情況,然后告知:國家要修南京到淮安的高速鐵路,他家的房子在鐵路規劃區內,需要拆遷,讓他有個心理準備。
沒過多久,縣人民政府的征地公告就貼在了村部的政務公開欄上,接著便有工作人員上門做動員、搞測量。面對自己辛辛苦苦置辦起來的家業,富財雖有萬般不舍,可他明白,終究要顧全大局 —— 何況那是一條奔往家鄉的路啊!他通情達理,從不胡攪蠻纏,工作人員沒費多少口舌,他便在拆遷安置協議書上簽了字,一家人也拿到了應得的補償。
去年冬天,村里突然傳開消息:富財走了。有人說,他臨終前非要回洪澤湖老家,最后落葉歸根,葬在了妻子的墳旁。
從此,村里再也沒響起過那支嗚嗚咽咽的竹笛,也沒了那個挑著竹籮筐的身影。只有老人們坐在墻根下曬太陽時,還會偶爾提起富財,嘆著氣說:“那是個硬氣人啊,面對逆境,沒有消沉,而是帶著倆孩子,就著一根扁擔,愣是把日子過得磊磊落落、亮亮堂堂。”
作者簡介
張正西,安徽天長人,有散文和微小說散見于報刊和文學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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