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醬園弄·懸案》上映前便備受矚目——百年醬園弄的血案、民國上海的浮世繪、女性命運的沉重命題,每一個關鍵詞都精準踩中觀眾對歷史懸疑片的期待。然而,當影片鋪陳開來,觀眾卻在密集的信息轟炸中逐漸失去焦點:案件的懸疑感被一、當懸案淪為時代的注腳:敘事焦點的失焦之痛
《醬園弄·懸案》的“野心”很明顯:它不想做一部單純的罪案片,而是試圖通過一起兇殺案,剖開民國上海的肌理——租界的權力博弈、報館的輿論操控、底層女性的生存困境、傳統倫理的崩塌與重構。這種"以小見大"的創作思路本無可厚非,但導演對"大時代"的過度迷戀,最終讓案件本身成了承載時代符號的容器。
影片開場,醬園弄的石庫門里,當詹周氏的丈夫被分尸的消息傳來時,警察來到現場抓人,詹周氏蜷縮在角落里的畫面讓人印象深刻。然而,觀眾還沒來得及記住她的面容,轉而又被拉到法租界巡捕房的情節。對于一樁懸案,影片對“懸”的鋪陳有些單薄。
這種"多線程敘事"的直接后果,是案件本身的懸疑感被徹底消解。觀眾始終無法集中注意力拼湊線索:兇器是菜刀還是斧頭?死者生前是否有異常?詹周氏的沉默背后藏著什么?這些關鍵問題被淹沒在大量的時代背景補充中。當影片中后段終于展開調查時,觀眾早已忘記最初的懸念為何物——我們記住的不是"誰殺了丈夫",而是"那個年代的報紙會怎么寫這個案子"。
二、女性敘事的錯位:當受害者成為被解讀的客體
如果說敘事焦點的失焦是技術層面的遺憾,那么女性權利表達的錯位則是內核層面的斷裂。《醬園弄·懸案》最想傳遞的價值,是對舊時代女性生存困境的共情與對女性主體性的呼喚。但在具體呈現時,創作者卻陷入了一個吊詭的誤區:他們試圖通過"他者視角"來詮釋詹周氏的覺醒,卻讓她自身的聲音徹底失語。
影片中,詹周氏是一個沒什么文化的女性,是思想保守的傳統女性,在那個時代背景下更談不上精英女性。按照常理,她的覺醒應該源于最原始的生命體驗:丈夫的暴力、勞役的輕賤、婚姻工具的定位,這些具體的、切膚的痛苦,本應通過她的動作、表情、沉默甚至失控的瞬間傳遞出來。但電影卻選擇讓記者和女演員成為"女性覺醒"的代言人。這些充滿現代性的臺詞與行動,與詹周氏呆滯的眼神、機械的搓衣動作形成了刺眼的割裂。莫說詹周氏生活在那個年代,就算是如今的年代,一個女性深陷命案,所帶來的惶恐也首先發自對活著的欲望,其次才有對女性權利的發聲。
全片最"有力"的女性表達場景,竟是記者在為詹周氏讀的報紙上的新聞。當然,這個細節傳達詹周氏不識字是無可厚非的,但是對這樣的女性來讀報紙上的報道,以此鼓勵她維護自己權利,或許有點過了。就像記者說的,她如果能出獄會買下上海所有的頭版頭條。這些情節似乎過于功利了,而女性間的互助應該是從道理上去開解詹周氏,在她的思維和語言范圍內給她勇氣。當詹周氏本人始終以沉默應對所有詢問時,我們突然意識到:在這場關于女性權利的敘事中,真正的主角從未獲得說話的權利。
三、懸案的"懸"從何而來?被消解的懸疑張力
作為一部以"懸案"為名的電影,《醬園弄·懸案》對"懸"的處理堪稱潦草。這里的"懸"不應僅僅是"兇手未明"的表層懸念,更應指向人性幽微的不可測、時代洪流的荒誕性。但影片既沒有在推理層面做到邏輯自洽,也沒有在人性層面深挖到底,最終讓"懸案"淪為一個空洞的殼。
從推理層面看,案件的關鍵線索被處理得過于隨意,詹周氏的刀到底能不能割下丈夫的頭?還有沒有其它的幫兇?死者的頭又去到了哪里?當觀眾期待一個環環相扣的推理過程時,得到的卻是編劇的敷衍。
從人性層面看,影片對詹周氏的心理刻畫也略顯單薄。她殺人前的恐懼、殺人后的崩潰、面對審判時的麻木,這些本應充滿戲劇張力的心理轉折,都被簡化成"她瘋了"的標簽。導演似乎認為,只要呈現一個"被壓迫到極致的女人殺人"的事實,就能自動引發觀眾的共情。但真正的懸疑,應該讓觀眾跟著詹周氏的視角,在"不得不殺"的絕境中,逐漸理解她的選擇;而不是用上帝視角告訴觀眾"她瘋了",從而消解所有道德困境的復雜性。
懸案之外,我們究竟在等待什么?《醬園弄·懸案》,本質上是一場"表達欲"與"表達能力"的失衡。它想講一個好看的案子,想寫一個時代的女性,想罵一聲荒誕的現實,卻最終把這些訴求堆砌成了一盤大雜燴。電影里監獄吃飯使用不銹鋼飯碗,過生日還能吃生日蛋糕,這種穿越不僅是劇情與現實的抽離,更是讓女權降了身價。詹周氏或者那個時代的女性所缺少的,并不是那一口生日蛋糕,而是社會對她們的關注、理解和公平視角。電影里詹周氏的悲哀在于,所有人在混亂的時代,只把她的遭遇當做飯后談資,而沒人關注案情的真相。
對比相近題材的《揚名立萬》,其實那部電影對女性的遭遇就要深刻很多,而且層次鮮明。好的歷史懸疑片,應該像一把解剖刀:它既要有切開時代表皮的鋒利,更要能深入個體的血肉,讓我們在懸疑的張力中,觸摸到真實的人性溫度。詹周氏的故事之所以動人,不在于她被卷入了多少時代浪潮,而在于她作為一個"人",在最黑暗的絕境中,如何用最原始的方式,發出了屬于自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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