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破直通”福建樣本丨疏通“毛細血管” 激活市場主體

開欄的話

時代大潮，奔涌東南。2020年，對標世界銀行關于營商環境評估中“辦理破產”的重要指標，福建法院在全國法院首創執行轉破產直通工作機制，出臺《關于執行轉破產直通的若干規定》，有力助推市場出清、破解“執行難”、優化營商環境。

值此“執破直通”機制出臺5周年之際，福建高院新媒體推出《“執破直通”福建樣本》專欄。專欄將集中展現福建法院以“閩法智慧”與“愛拼會贏”精神，為營造市場化法治化國際化一流營商環境書寫下的生動注腳。

閩江潮涌千帆競。在福州邁向現代化國際城市的高速路上，經濟的脈動強勁而有力。從數字經濟領跑、海洋經濟勃發的產業新格局，到“兩國雙園”等對外開放新通道的加速構建，一流的營商環境，是這片熱土最核心的競爭力。

而法治，正是滋養這片營商沃土的關鍵水源。2020年，面對“執行不能”案件淤積、企業破產通道不暢的困境，福州法院勇于破冰、先行先試，在福建高院指導下，創新“執破直通”機制，打通執行與破產之間的程序壁壘，構建起程序互通、效能協同的司法新路徑。

五年來，這套機制歷經實踐打磨，已從一項司法創新成長為疏通經濟循環“毛細血管”、激活市場主體的司法引擎。它精準切中企業退出難、拯救更難的結構性痛點，推動“執轉破”從單向移送走向雙向互促、有機融合，有效激活市場信心，為法治福州、誠信福州澆筑起堅實而溫暖的司法基座。

破壁融合：執破一體疏梗阻

2024年初，隨著福建某置業有限公司與福州市某建筑工程公司聯合體的成功競得，停滯近三十年的某爛尾大廈，終于迎來破曉時刻。“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看到這棟樓復工！”業主陳先生站在大廈前，語氣中難掩激動。

這座大樓自1996年啟動建設后，因開發商資金鏈斷裂，兩度陷入“沉睡”。企業資不抵債，大量執行案件陷入“死結”，核心資產被占用、多次流拍，購房者面臨“錢房兩空”的困境，司法執行走到山窮水盡之處，大樓也成為橫亙在福州城市記憶深處“未完成的夢”。

面對這座沉寂近三十年的“城市傷疤”，承辦法官清醒地認識到，單純依靠執行程序，已無法解開這團由數百起案件、多重債權和民生訴求交織而成的“死結”。

轉機，源自福州法院“執破直通”機制的破冰之力。

“必須打破程序壁壘，引入破產的概括清償和重整功能，才能實現真正的‘釜底抽薪’。”一位法官在案情分析會上道出了團隊的心聲。

鼓樓法院果斷啟動“執破直通”機制，組建了跨程序的專業化審判執行團隊。他們深入調研，創新推出爛尾樓處置“三步工作法”：一是構建跨區域府院聯動機制，打通部門壁壘；二是統一購房者權益審查標準；三是引入投資人開展樓盤續建。

2024年1月12日，該大廈歷經兩輪拍賣成功易主。法院隨即聯合多部門開展強制清場，為項目“清爽”交接掃清障礙。如今，大廈已全面進入復工續建階段，近百件關聯執行案件得以徹底化解，債權清償工作有序推進，購房者的安居夢從紙面走向現實。

大廈項目所屬公司破產財產拍賣會現場。

大廈的“涅槃”，不僅是福州法院在“執破直通”機制實踐中的一次典型示范，更是程序貫通、效能疊加的生動詮釋。它所反映的，是過去大量“執行不能”案件因程序阻隔而陷入的普遍困境：執行程序能解決個別債權的實現問題，卻難以從根本上化解企業的整體債務僵局。

正是為了打通這一“堵點”，2020年，福州法院在全省率先探索“執破直通”，有效打破執行與破產的程序壁壘，通過引入破產程序的概括清償功能，實現從“個案局部解封”到“債務整體化解”的根本性轉變。

為保障這一機制的順暢運行，福州法院先后出臺了《關于貫徹“執破直通”機制的實施意見》《服務保障優化營商環境推動民營經濟高質量發展的實施意見》等一系列指導性文件。同年，福州中院成立了全省首個專業化破產審判庭，福州全市法院共設立9個“執破一體”辦案團隊，為其運行提供堅實的組織保障。

五年來，福州法院始終以“打破程序壁壘、促進高效銜接”為主線，逐步構建起全流程、體系化的“執破融合”新格局。

在流程設計上，創設“預警+篩查+直通”模式。對具有挽救價值的企業進行篩查，釋明重整或和解的程序價值，讓企業認識到破產并非“終結”而是“重生”。

在效能提升上，執行查控成果在破產程序中直接繼承，簡化卷宗調閱移交、財產查詢解封、評估拍賣等程序，讓破產案件辦理“提速增效”。適用簡易程序占比從2020年的35%提升至2024年的94.84%，平均結案周期從2020年的444.70天縮短至2024年的98.35天，位列全省第一檔。

府院聯通：協同發力通脈絡

“執破直通”機制運行五年來，福州法院成功解決了一批社會關注度高、涉及面廣的復雜案件。

2021年，整體負債高達30億余元的福州連江“中國貴谷”項目是福州法院“執破直通”機制成功實踐的典型代表。

該項目涉訴涉執案件達500多宗，項目土地和在建未售房屋被全部查封，1000多戶購房戶多次群體上訪維權。面對這一復雜局面，福建高院、福州中院、連江法院三級法院積極作為，主動發力，多措并舉，在辦案中首創“執破直通”機制、適用預重整機制，推動項目重生。

“中國貴谷”項目府院聯動機制會商會。

“中國貴谷”項目的成功破局，展現了“執破直通”機制在處理復雜涉眾型糾紛上的強大效能，是“府院聯動”機制在破解大型爛尾樓盤難題上的一次經典演繹。面對更為復雜的實體產業重生課題，府院聯動的系統合力依然經得起考驗。

“27億債務、近4000名債權人，其中2000人是15萬以下的小額債權人，年齡多在50-70歲之間，壓力不可謂不大。”回憶起冠海系公司破產重整案，連江法院辦案法官仍記憶猶新。

2019年，作為省內曾規模領先的民營海運、造船企業，冠海系公司因經營不善陷入債務危機，不僅自身難以為繼，更牽涉數千家庭切身利益，成為區域經濟穩定的“燙手山芋”。

面對復雜局面，連江法院未“一破了之”，而是主動協調縣政府啟動府院聯動機制開啟一場跨區域、跨部門的“拯救行動”：政府設立工作專班，牽頭20個部門召開100余次協調會，破解職工安置、資產處置等難題；法院與專班遠赴多地招募投資方，創新適用合并重整模式實現財產價值最大化，推行職工債權先行給付、小額債權全額清償等舉措。

連江法院召開冠海系公司破產重整第一次債權人會議。

歷經4年攻堅，重整計劃順利獲批，累計清償債權6億多元，職工債權100%清償，近4000名債權人無一上訪，實現了法律效果、社會效果與政治效果的有機統一，相關經驗獲全省推廣。

在此背景下，府院聯動機制從“后臺”走向“前臺”，實現了從個案協調到制度性協同的躍升。2022年，福州中院總結府院聯動的實踐經驗，在全省首創“1231”工作機制，入選年度福建法院十大改革創新亮點舉措，在全省推廣。

五年來，福州法院持續深化聯動機制，構建起“法院主導、政府協同、市場參與、社會支持”的破產處置生態，為復雜案件的化解提供了“福州方案”。

在協同破題方面，在財產處置上，福州法院協調解決資金監管、戰略投資人注資、復工復建等難點問題；在關聯事宜上，法院深化與工商、稅務、人社等部門的聯動，暢通企業工商注銷、信用修復、職工安置等渠道，建立府院聯動機制25件；在制度支撐上，福州市政府積極出臺《福州市人民政府辦公廳關于建設企業破產處置工作市級府院聯動機制的實施意見》《福州市進一步優化營商環境推動和保障管理人在破產程序中依法履職若干措施》等規范性文件，為破產處置提供制度遵循。2023年-2024年，全市通過府院聯動助力企業稅費減免12868億，稅務便利化1088件。

針對無產可破案件的處置難題，福州法院還推動修訂《福州市破產援助基金管理使用辦法（試行）》，統一基金來源、援助標準及審批流程，為管理人報酬提供穩定保障，確保破產程序“有錢可辦、有人敢辦”，讓每一起案件都能得到規范高效處置。2022年以來，共撥付、使用破產援助基金1890余萬元，推動1000余件無產可破案件審結。

民生為本：精準施策保權益

“拖欠多年的工資終于全額拿到了，生活總算回到正軌！”在連江法院的回訪中，福建某電氣有限公司原職工王師傅心頭大石終于落地。

這家位于連江縣琯頭工業園區的企業，曾因經營不善陷入債務泥潭，24名職工被拖欠119萬余元工資，企業資產僅有一處廠房拍賣款427萬余元，面對9106萬余元的債權，完全陷入“執行不能”的困局。

職工們的工資是養家糊口的“救命錢”，有人要靠這筆錢供孩子上學，有人要填補日常開支缺口。焦急的職工們不斷寫信、打電話求助，期盼能盡快拿到報酬。

福州法院啟動“執破直通”機制后，將司法溫度融入審理全過程：宣告破產后第一時間組織債權人會議，實地調研調整管理人報酬比例，為普通債權人多爭取19萬余元；開辟職工債權“綠色通道”，明確100%優先清償。最終，24名職工全額領薪，46件執行積案順利化解，塵封的廠房也吸引了意向投資方，即將重煥生機。

同樣感受到司法溫暖的，還有福州某互聯網科技有限公司的6名職工。這家從事旅游APP開發的企業，受外部環境影響主營業務停頓，拖欠職工工資23萬余元，經倉山法院窮盡執行措施仍無財產可供執行。法院啟動司法救助機制，為職工發放7萬余元救助金緩解燃眉之急，同時依法將企業移送破產審查。

倉山法院“執破直通”合議庭發揮“快、簡、通”優勢，指導管理人快速提起追收未繳出資訴訟，全程促成股東與債權人達成和解。最終，股東在司法救助基礎上補充清償剩余債權，6名職工的債權實現100%清償，企業有序退出市場，實現了債權人、股東、市場的“三贏”。

從被欠工資時的焦灼到全額領薪后的釋然，兩起案件的圓滿落幕，正是“執破直通”機制堅守民生底色的真實寫照。

福州中院在福州市企業家日上為企業家授課普法。

五年來，福州法院始終將保障群眾合法權益放在首位，讓司法正義直達民心。

在勞動債權保障上，福州法院在破產程序中明確職工工資、社保費用、經濟補償金、工傷賠償等勞動債權的優先清償地位，通過“綠色通道”加快審查發放，確保職工權益“不落空”。

對執行不能且符合條件的職工債權人、小額債權人，福州法院秉持“應救盡救”原則，發放司法救助金緩解生活困難，實現“弱有所扶”的司法理念。倉山法院、連江法院等通過該機制，幫助數十名討薪無門的職工解了燃眉之急。

針對房地產企業破產案件，福州法院通過重整引入共益債融資或戰略投資者，推動“保交樓、保民生、保穩定”，破解購房人“房錢兩空”的困局，保障了數千戶購房人的合法權益。

在債權清償公平性上，福州法院運用破產程序打破執行程序中“先查封先受償”的模式，在破產程序中實行債權按比例公平清償，讓小微企業債權人、輪候查封債權人等弱勢群體獲得平等受償機會，部分案件中小額債權清償率甚至高于大額債權，以司法公正守護市場主體平等地位。

2020-2024年，福州法院通過“執轉破”程序，審結1238件破產案件，共計清償職工債權1.91億余元，清償率保持高位，涉及職工人數6552人。

法治營商：司法賦能活生態

秋日午后，陽光灑進福建某建設工程公司的會議室。倉山法院“執破直通”合議庭的法官們與公司負責人相對而坐，桌上攤開的不是卷宗，而是企業這一年的財務報表與項目規劃圖。

“去年通過破產和解走出困境后，我們現在已承接了三個新項目，今年營業額有望突破三千萬。”企業負責人語氣中帶著重獲新生的欣慰。法官一邊記錄，一邊細致詢問著企業經營中遇到的新問題。

了解到企業在承兌匯票使用、勞務分包合規等方面仍有困惑，法官當即展開了一場“零距離”普法課。

從一年前的“破產邊緣”到如今的“穩步回升”，這家企業的蛻變，正是“執破直通”機制實現“救治一個企業，規范一個行業”的生動縮影。這場特別的“司法回訪”，是倉山法院建立的重生企業回訪機制，定期對破產和解、重整企業案后回訪，圍繞企業重整、和解草案履行情況、企業信息信用修復情況、企業經營及員工安置等情況進行座談交流，了解企業司法需求，紓解企業經營難題，著力鞏固重整和解成效，助力企業持續發展。

倉山法院聯合有關單位舉辦重整企業信用修復府院聯動座談會。

涉企案件看似是司法考題，實則是關乎市場經營主體存亡、生產要素配置、區域經濟活力的生態命題。它們的答案，直接勾勒出一座城市營商環境的輪廓，也深刻影響著整片“經濟森林”的發展生態。

“‘執破直通’機制就像一套精密的司法診療系統，”福州中院執行局副局長唐宇恒比喻，“通過精準識別、分類處置，讓‘病困企業’得到救治，‘僵尸企業’有序退出。”

為了保護營商環境，福州法院建立了“疑似破產原因企業”篩查機制，在執行立案、財產查控等環節，重點關注涉眾涉穩、涉及職工權益、經強制執行仍無法清償債務的企業法人。通過設置科學的評估指標，對企業的資產狀況、負債情況、經營前景等進行綜合研判，為后續適用破產清算或重整、和解程序奠定基礎。

對有發展前景的中小民營企業，福州法院靈活采取“放水養魚”“活封活扣”模式，最大限度減少司法活動對企業正常生產經營的影響。對“僵尸企業”，則實行“簡案快審”加速出清，釋放閑置資源。

對具有挽救價值的企業，福州法院積極引導適用破產重整、和解程序，助力企業“涅槃重生”，成功促使“亞通股份”等一批有發展前景的企業重獲新生。

通過“執破直通”機制，福州法院不僅打通了執行與破產的程序壁壘，更打通了困境企業的重生通道與資源要素的循環通道，為優化營商環境注入了源源不斷的司法動能。

福清法院干警走訪企業，傾聽企業實際需求。

五年來，成效已沉淀為扎實的數據：2020年-2025年10月，全市法院共受理“執轉破”案件1686件，2024年移送案件達558件，創歷史新高，“執轉破”案件量居全省首位。2023-2024年，全市法院有效盤活破產企業資產267.45億元，盤活不動產面積497.87萬平方米，兩項指標均穩居全省第一方陣。

數字背后，是司法精準施策的智慧，更是無數企業重獲新生的希望。近年來，福州法院還持續升級打造惠企安商行動2.0版，扎實推進規范涉企執法司法專項行動，有效避免了“一刀切”對企業造成的傷害。2023年，福州法院“辦理破產”營商環境評估指標位居全省第二，2024年躍居全省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