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航母塵封的秘密：二十五年埋頭苦研，完成從“0”到“1”突破

2025年11月5日，中國完全自主設計建造的首艘彈射型航空母艦福建艦入列。人民海軍正式進入三航母時代。

其采用平直通長飛行甲板，配置電磁彈射和阻攔裝置，滿載排水量8萬余噸，這標志著中國航母躋身世界前列。

在這舉國振奮的時刻，很多人不由得想起一張45年前令人百感交集的老照片。

1980年5月，美國“小鷹”號航母上，一位身著65式軍裝的中國將軍踮起腳尖，前傾著上身，目光熱切地打量著艦載機。當時，美方以保密為由，禁止參觀人員觸碰儀器，這位64歲的將軍只能默默觀察著鋼鐵巨艦的細節。

他就是劉華清，后來被國人稱為“中國航母之父”“中國現代海軍之父”。

老將軍在晚年的回憶錄中說，這是中國人民解放軍和科技人員首次踏上航母。“小鷹”號航空母艦規模氣勢和現代作戰能力，給他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劉華清多次表示：“如果中國沒有航空母艦，我死不瞑目！”而承載這份夢想的，正是上世紀80年代末啟動的代號“891”的航母論證工程。

一、百年航母夢

航母，既是現代戰爭的產物，綜合國力的象征，也是現代高新科技發展的必然，現代海軍不可或缺的尖兵利器。

中國人的航母夢，其實已做了百年，一直縈繞在幾代人心間。

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后，武官陳紹寬受北洋政府海軍部委派，赴歐洲觀戰。期間，英國皇家海軍有了第一艘真正意義上的改裝型航母“暴怒”號。1918年7月，從“暴怒”號飛行甲板起飛的7架艦載機，轟炸了德國的空軍基地。陳紹寬大受觸動：

“現代海軍在海戰時，欲取攻擊手段，必有賴于艦上所載的飛機。”

1928年，時任國民黨海軍署長的陳紹寬首次提出建造航母的構想。蔣介石也憧憬過，預計15年內就有60萬噸的海軍，做世界一等海軍國家。1930年，海軍部提出了一份包含航空母艦、裝甲巡洋艦、潛水艇的龐大六年造艦計劃。但由于當局腐敗、財政困難、內戰爆發等，航母夢就此破滅。

新中國成立后，聯合國美、俄、中、英、法五大常任理事國里，唯獨中國沒有航母。毛澤東主席曾指示：“必須大搞造船工業，大量造船，建設海上‘鐵路’，以便今后若干年內，建設一支強大的海上戰斗力量。”1958年6月，他在軍委會議上提出，中國要用航母去護衛我們的商船。

1970年早春，中央最高決策層向海軍黨委發出了關于研制航空母艦的指令。5月16日，劉華清主持完成了《關于建造航母問題的初步意見》的報告，構思出第一個“概念模型圖”。

此后的論證工作座談會，確定了航空母艦的型號方案，按護航航母和反潛航母兩個方案進行論證，重點是護航航母和艦載機。這就是絕密的“707工程”。

不料，受到次年“九一三事件”的重大波及，此計劃黯然謝幕。

周恩來總理也一直關心航母的研制。1973年10月，他滿懷遺憾地對外賓說：“我們南沙、西沙被南越占領，沒有航空母艦，我們不能讓中國的海軍再去拼刺刀。我搞了一輩子軍事、政治，至今沒有看到中國的航母。看不到航空母艦，我是不甘心的啊！”

1975年9月，海軍副參謀長劉華清專門寫了《關于海軍裝備問題的匯報》，建言：“盡早著手研制航空母艦！”受到鄧小平的關注和重視。

據說，1978年，我方有意從英國購入18000噸的搭載直升機或垂直起降飛機的輕型航母，但因價格太高而放棄。

中美建交后次年，1980年5月15日至6月6日，時任解放軍副總參謀長的劉華清率軍事技術代表團赴美考察。期間，他率團登上“小鷹”號航母。于是，才有了那幅讓無數國人淚目的老照片。10天后，劉華清又陪同國防部長耿飚登上“突擊者”號航母。

當時訪美目的是看能否從美國爭取到較先進的軍事裝備技術合作，而航母并未在代表團考慮中，畢竟國力、技術有限。眼饞“巨燒錢”的航母，不現實。

但兩次登艦，讓劉華清更加認識到：如果中國沒有航母，就永遠只是“黃水海軍”，無法在遠海守護國家利益。

隨著改革開放推進，國力穩步提升，海軍裝備建設迎來新機遇。1982年出任海軍司令員的劉華清，開始系統性推動航母前期工作。他在海軍裝備會議上明確提出：

“航母總要造的，到2000年航母總要考慮；發展航母，可以先不提上型號，而先搞預研。”

1985年，廣州造船廠購買了澳大利亞海軍的退役航母“墨爾本”號，準備拆解。當時，澳方已拆毀了所有裝備、電子系統，甚至將尾舵焊死，但飛行甲板上還保留部分如蒸汽彈射器、攔阻索、舷內升降機等設備。這可是個大寶貝啊！海軍裝備部聞訊，在舊航母被拆成一堆廢鐵前，火速抽調各專業的30多人前往測繪研究，對現代航母的主體結構、主要設備加深了了解。

1986年8月，當海軍裝備論證中心匯報將航母列入“七五”規劃時，劉華清強調：“好好論證，小了不行，大了搞不起，作戰半徑要1000海里。”11月，在海軍發展戰略研討會上，與會領導、專家，建議盡快研制航母，以維護海洋權益，為收復南沙、臺灣做準備。

二、“891”工程啟動，有多少錢辦多少事

1987年5月，廣州艦艇學院開辦了第一屆也是唯一一屆“飛行員艦長班”，從海軍航空兵中千挑萬選，選出柏耀平、李曉巖等10名優秀飛行員，旨在培養“既能駕機上天，又能率艦闖海”的復合型人才。

8月，海軍第一任司令蕭勁光在《海軍雜志》上發表文章，指出“中國必須有自己的航母”。兩代司令員的堅持，在社會上引發一股航母熱。當時，海軍參事室、海軍報社收到一些少年兒童的捐款，支持海軍買航母。還有孩子把存錢罐里的錢都寄來了，令人非常感動。

10月，艦船研究院在青島召開首次航母學術研討會，眾多領導、專家從戰略需求、技術可行性等方面，為航母研制繪制了初步藍圖。

1989年1月，國防科工委將《我國發展航母及艦載機系統可行性研究》列入年度軟科學計劃，正式立項，代號“891”。也稱“891工程”“891項目”。

由海軍第七研究院主導，船舶、航空、電子等領域頂尖專家組成“國家隊”，首次系統研究航母及艦載機技術。

“891工程”的設想極具前瞻性：立足國內現有水平，不排斥引進國外先進技術，自力更生研制發展5萬噸級左右的(蒸汽)彈射型中型航母。

央視紀錄片《國家記憶》中展示的“891工程”模型，雖是30多年前的，卻仍令人驚嘆其超前設計：

灰白色涂裝，采用斜角甲板；甲板上擺放著擬采用的國產艦載機模型，比如由殲-10改進的艦載殲擊機，由運-7改進的艦載預警機，還有直-8、直-9改進的艦載直升機；甲板前端裝有蒸汽彈射軌道，后部設置四條攔阻索；艦體兩側配備升降機，可將戰機從機庫送到甲板；采用菲涅爾助降系統，以輔助戰機安全著艦；動力艙，以蒸汽輪機為動力；艦橋設計緊湊，煙囪經過優化，以減少氣流干擾；四周預留“海紅旗-7”防空導彈和“857”火炮位置——模型完全具備現代航母的核心特征。

但研究困難遠超想象。課題組成員沈長云回憶道：

“當時資料很少，封鎖得很厲害。我們積累資料，是看到國外的一點一滴，只要跟航空母艦有關系，比如操作條令、使用手冊、有關報道、海軍有關院校寫的材料小結等，我們都拿來看。”

人們就像在黑暗中摸路：把國外雜志上的模糊照片剪下來，一點點推算尺寸、角度和蒸汽壓力；沒有電腦，就用算盤計算；缺乏圖紙，就靠手繪完成數千張設計圖；用自制設備進行模擬測試，用繩索和滑輪測量攔阻索的張力。

為驗證彈射技術，工程師們用竹簽和鐵絲制作簡易裝置，當模擬小戰機滑飛出幾米的瞬間，整個團隊歡呼起來。這些艱苦實驗，最終培養出了能夠獨立設計航母系統的工程師。

當時的科研經費僅有4000多萬元，分配到多個單位后，每個項目組都捉襟見肘。有人開玩笑說，這是“有多少錢辦多少事”。

三、中國航母的種子，891工程

自始至終，劉華清都是工程最堅定的支持者。他多次視察項目，一次，劉華清動情地對大家說：“我可能看不到航母服役，但你們一定能看到。”這極大地鼓舞了科研人員。工作再難，也沒人說放棄。

1990年7月，課題組完成第一階段研究報告；1991年海灣戰爭后，課題組又補充完善，最終形成百余份、數百萬字的研究成果。這為中國航母勾勒出清晰的發展藍圖，在各界都產生了重大影響。

1995年，劉華清向中央政治局提交研制航母的正式報告，最終因“經濟建設優先、軍費有限、國際形勢復雜”未獲通過。當時民生改善、基礎設施建設等都需要錢，航母這樣的“超級工程”不得不擱置。

接到通知后，沈長云和同事們心情沉重。不久，所有圖紙、模型、數據被封存，“891工程”自此化為塵封的秘密。科研團隊隨之解散，有的轉崗研究驅逐艦，有的轉業進入造船廠。對此，劉華清只說了一句話：“種子已經種下。”

是的，“891工程”雖中止了，但積累的寶貴經驗、技術成果如種子般等待著開花結果：蒸汽彈射器的理論研究為電磁彈射打下基礎，航母總體設計經驗為遼寧艦改造提供參考，培養的復合型人才成為航母事業的中堅力量。

進入21世紀，中國海軍又掀起航母熱潮。2004年，“048工程”立項。此時的沈長云已年近七旬，但他的學生們紛紛走上關鍵崗位。從滑躍起飛到電磁彈射，中國航母的每一次進步，都銘刻著“891工程”的印記。

2022年，福建艦下水，電磁彈射系統震驚了世人。沈長云聞訊，眼角濕潤了：“我們的模型，終于活了。”這句感慨，道出了“891工程”全體參與者的心聲。

“891工程”雖然夭折，卻是中國航母事業的起點，完成了從“0”到“1”的突破。從陳紹寬的考察報告，到毛澤東、周恩來的熱烈期盼，從劉華清的默默堅持，到“891工程”人員的火熱青春，最終都化作了遼寧艦、山東艦、福建艦的前進航跡。這些國之重器，不僅承載著保衛海疆的使命，更承載著一個民族向海圖強的百年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