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3月16日凌晨,老山主峰上一陣炮火剛停,雨點似的彈片還在巖壁間亂跳。抬擔架的方海鷹滿身泥漿,他咬緊牙關,把負傷的戰友送入掩體后,又沖回前沿。沒人注意到,他的左臂早已滲血。那一夜,和他并肩駐守的胡興龍再也沒有出現。
戰事稍緩,他跌坐在彈坑邊,腦子里冒出的全是半年前那個夏夜。1984年8月,新兵野外駐訓結束,兩個人烤著篝火聊天。胡興龍突然說:“要是哪天我倒下,你替我給爹娘盡孝行不?”這句話像石子落水,激起圈圈漣漪。面對胡家唯一的男孩,方海鷹沒多想,當即割破指尖,與胡興龍歃血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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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為安徽銅陵人,他們講著相同的鄉音。部隊生活緊,一碗方便面也能分著吃。胡興龍比方海鷹早入伍一年,槍法好,人又豪爽。拉練時誰掉了隊,他都會回頭拽一把。方海鷹對那份仗義心懷感激,誓言也就格外沉。
老山戰斗激烈,班排輪換得快。1985年初春,連隊接到強攻578高地的任務,胡興龍主動承擔火力點掩護。子彈打光,他與班長拖住敵人,為大部隊轉移搶出寶貴三分鐘。隨后,兩人躍下峭壁,雙雙犧牲。戰后通報認定為一等功。
噩耗傳來,方海鷹愣了整整半天。他能沖鋒,卻不敢想象胡父胡母的眼淚。獎章、悼詞都替不了兒子;誓言,則成了唯一可以抓住的東西。連里準備送他去軍校,他謝絕了。軍裝還沒熨平,他就踏上了返鄉的綠皮火車。
1985年9月,銅陵稻谷正黃。他背著帆布包,站在胡家門口。屋檐下,頭發花白的胡母正篩米,胡父坐在小凳上抽旱煙。方海鷹深鞠一躬,“我來盡兒子的責任。”老人先是怔住,隨后涌上痛楚:陌生青年提醒著兒子已去。胡母擦淚,胡父冷著臉,只說了一句:“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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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進胡家后,日子并不好過。胡父膝蓋風濕,一到陰雨就疼;胡母心臟不穩,常犯暈。方海鷹搶著干活,清晨挑糞上田,夜里磨米做粉。三餐總讓兩位老人先動筷,自己只剩冷飯。村里人看著也搖頭,覺得他堅持不了多久。
一次清明前夜,胡父突然倒地抽搐。胡母慌亂失聲,胡興龍的妹妹胡玉梅哭成一團。方海鷹赤腳把胡父背到兩公里外的鄉鎮衛生室,腳底磨破,血水一路點到門口。醫生說再晚十分鐘就危險。胡父醒來,看見他破皮的腳掌,眼眶發紅,從此稱他“小海”。
農事之外,他在鎮里攪拌站找了份體力活,搬水泥、扛鋼筋,把工錢全交給胡母,只留一點買書。閑時他讀部隊寄來的軍事雜志,也教胡玉梅寫字。女孩十七歲,人靦腆卻倔強,起初對這個“冒出來的哥哥”極防備。隨著歲月推移,她發現對方做什么都把胡家放在第一位,臉上的戒備漸漸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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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夏,胡父因氣喘住院。病床前,胡母哽咽問:“海鷹,你不后悔嗎?”他搖頭說:“答應了興龍,就要做到。”這句話不長,卻像釘子釘在老人心上,讓他們第一次放下內疚。
親友們看在眼里,撮合也多。胡玉梅對哥哥的記憶停在少年模樣,如今家中處處是他的遺像,悲痛難解。最懂她的,恰恰是方海鷹。兩人夜深對坐,提到胡興龍,都會沉默。相互依靠的情感悄悄生根。
1994年春節前,村支書操辦團拜,鄉親起哄讓方海鷹、胡玉梅對歌。女孩漲紅了臉,卻唱得清亮。歌罷,掌聲雷動。胡父咳嗽著點頭,胡母抹淚笑。那一年臘月,雙方長輩做了主,兩人領了結婚證。沒有彩禮,沒有婚紗,只在堂屋掛上胡興龍的軍照。
婚后,小兩口把老屋翻修,屋檐換成彩鋼板,下雨不再漏。方海鷹仍在攪拌站干活,胡玉梅種菜養雞。1997年,長子降生,胡父抱著孫子,嘴里嘟囔:“我這把年紀,又得當爺爺。”那天,老人喝了兩盅米酒,笑得合不上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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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繼續往前走。2001年,方海鷹接到退役干部安置通知,縣里安排他到民政局優撫股。熟悉烈屬情況的他,把更多精力放在上門服務。有人問他圖什么,他擺擺手:“欠戰友的,只能用一輩子去還。”
老山前線的火光早已熄滅,但當年的誓言沒有隨風。胡母去世前,把胡興龍留下的金質一等功章放到他的掌心:“小海,這是給你的。”他沉默許久,只說了句:“咱們一起守著。”那道微光,在歲月里一直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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