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雨

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雨

作者︱孫樹恒

1

今天立冬，青城的雨淅淅瀝瀝下著

仿佛是攢了一秋的絮語，終于忍不住傾吐出來

細密的雨絲斜斜織著，

一場盛大的落葉正同步上演，每片葉都帶著濕漉漉的柔情

它們繞著枯瘦的枝丫打旋，是舍不得枝頭

落在我的頭頂，勾住衣角，落在肩頭

有的葉還帶著半分青綠，卻終究敵不過節氣了

耗盡畢生的蔥蘢，撲向腳下的泥土

雨和落葉纏在一起，濕噠噠黏在柏油路上

分不清哪滴是雨的淚，哪片是葉的魂，

踩上去，咯吱咯吱的響

不是蕭瑟，倒像一場莊重的交接儀式

宣告秋的退場，冬的登臺

2

我在巷口的轉角佇立，目光越過五顏六色的傘

那些傘下的腳步匆匆，有人裹緊衣領，有人縮著脖頸

唯有枯黃的葉子，被雨水浸得更黃，黃得透亮

像沉淀了一整年的故事，終于袒露底色

風裹著雨絲掠過臉頰，帶著清冽的涼

這涼，讓季節的輪廓驟然清晰

秋的凋零還沒散盡，冬的沉靜已悄然降臨

它們交換著隱秘的悲喜，把立冬的細節填得滿滿當當

比如墻根下蜷縮的流浪貓，把身子團成毛茸茸的球

比如賣烤紅薯的老漢，掀開鐵皮桶時冒出的白汽

比如遠處英語學校傳來的朗朗書聲，穿過雨幕依然清亮

這些細碎的片段，讓這場冬天的第一場雨，有了煙火氣的暖

3

我蹲下身，想用手掌接住那些濕漉漉的葉子

指尖觸到的，是冰涼的感覺

它們再也舒展不起來了，一捏就軟了

從這些蜷曲的落葉上，是耗盡了最后氣力，坦然了，卻看不出冬的蕭殺氣息

青城有風就顯得冷一些，何況今天的風趁雨打劫，張牙舞爪把落葉揉得細碎，

寒氣卻悄悄鉆進衣縫，順著皮膚蔓延，直到看見外孫女戴著帽子，穿著的防寒服，戴著口罩，裹著小小的身子，書包在背后一顛一顛，抬頭沖我揮揮手

便踩著積水奔向學校，手在雨里甩成輕快的弧

家長們隔著欄桿叮囑，聲音被雨絲剪得支離破碎

我忽然想起自己的童年，冬天沒有口罩，沒有病毒

只有凍紅的鼻尖和呼出來的白汽，追著雪花跑

那時總以為，雪花是冬天唯一的花朵

六角形的精靈，落在睫毛上就化，藏進衣領就涼

在青城，今年冬天的雪還遲遲未到

冬天的枝丫光禿禿的，被這場雨抽走了所有色彩，卻平添了五顏六色的口罩

少了雪花的冬天，醫院卻人滿為患，總覺得缺了點什么

該來的總會來，該走的留不住，唯有坦然接納

4

幾只鳥在路上尋尋覓覓

灰褐色的羽毛被雨水打濕，黏在瘦弱的身上

它們低著頭，用尖尖的喙啄著地面

或許是想找幾粒草籽，或許是想銜一根干草筑巢

又或許，只是翅膀太沉，再也飛不動了

它幾次想振翅，都只是撲騰了兩下，又落回原地，滿是無措與慌張

我站在幾步開外，心里泛起細密的疼

想找個紙盒子給它們遮雨，想抓把米喂它果腹

可腳步剛挪動，它們就猛地跳起來，一陣顫栗

小小的身子縮成一團，警惕地盯著我

本來的善意，在它眼里竟是驚擾

這對我而言，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下午

可以用來發呆，可以用來聽雨，可以用來懷念

可對這幾只小小的鳥來說，卻是關乎生存的考驗

我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在雨的背景音里格外清晰

也能聽見心底的聲音

無論歲月如何變遷，都要保留一顆悲憫之心

這顆心，不因世事繁雜而麻木，不因自身渺小而退縮

我無奈地背過身，想給它留一點安寧

又忍不住突然蹲下，怕它被路過的腳步踩到

它們卻只是在原地打轉，啄了啄一片被雨水泡軟的面包屑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世間無數的生靈

那些在風雨中掙扎的，那些在寒冬里無依的

那些我們看不見的角落，生死不明的渺小生命

它們和這幾只鳥一樣，都在努力活著

頂著風雨，忍著饑餓，對抗著不可知的命運

冬天的路那么長，寒夜那么冷

這無依無靠的鳥兒，該如何熬過這場雨，熬過這個冬？

5

東影南路的車流疾馳而過，車燈在雨幕里劃出一道道光痕

紅的、黃的、白的，交織成流動的星河

司機們握著方向盤，眼神專注又疲憊

左沖右突，在車流中尋找前行的縫隙

他們要去哪里？是回家的路，還是加班的途？

我無法判定他們的全程軌跡，就像無法看清每個人的心事

車燈掠過濕漉漉的路面，映出落葉的影子

轉瞬又被下一束燈光覆蓋，像極了人生里那些轉瞬即逝的片段

我轉身走進路邊的超市，音響里正放著一首老歌

旋律沙啞，帶著歲月的滄桑，鉆進我的耳朵

忽然就想起那些風雨無阻奔波的日子

為了生計早出晚歸，為了責任咬牙堅持

日子像被灌滿了鉛，沉甸甸壓在肩頭

我們都在車流里穿梭，在喧囂中奔忙

表面上熱熱鬧鬧，內心卻常常一片寂靜

這種寂靜，不是沒有聲音，而是看透喧囂后的沉淀

日子的重負下，每個人都藏著值得托付靈與肉的風險

怕努力得不到回報，怕真心被人辜負

怕突如其來的意外，打亂所有的計劃

可即便如此，我們還是要繼續往前走

就像那些車流，無論雨多大，路多堵

都要朝著既定的方向，一步步靠近遠方

不是逃離喧囂，而是在喧囂中守住內心的安寧

就像這場雨，雖然打亂了節奏，卻也洗凈了塵埃

讓我們在奔波之余，有機會停下腳步

聽聽雨的聲音，聽聽自己的心跳

那些看似無意義的停頓，恰恰是生命最珍貴的留白

6

大面積的雨水還在傾瀉，風漸漸起了

卷起地上的落葉，又狠狠砸下來

天氣預報說的降溫已在迫近，空氣里的寒意越來越濃

街上的行人越來越多了，每個人都在一心找尋溫暖

或許是一盞燈的亮，或許是一碗湯的熱

或許是一個擁抱的暖，或許是一群老友的伴

幸好，雨在黃昏時分停了

烏云漸漸散去，天空透出一點微弱的藍

幾個兄弟發來消息，約在金海岸音樂燒烤店

說要借一頓熱辣的煙火，驅散這立冬的寒

推開店門，一股熱氣夾雜著辣的香味撲面而來

爐火正旺，烤架上的肉串滋滋冒油

燉魚、辣鴨頭、燒烤，擺了滿滿一桌子

酒杯碰撞的聲音，笑聲，歌聲，交織在一起

瞬間驅散了所有的清冷與孤寂

酒過三巡，話匣子漸漸打開了

”一個師傅，三個徒弟”從青澀懵懂到獨當一面的“頭”，領著三個員工做的風生水起，精兵強將，眼里滿是驕傲

一個兄弟聊起自己的闖蕩，從青藏高原到呼倫貝爾大草原

風吹日曬的日子，苦過累過，卻也收獲了最純粹的快樂

一個兄弟，像一塊磚，哪里需要哪里搬，二十年在外，他說那時總想著遠方，現在才明白，最好的風景，從來都在身邊

有人點了《隱形的翅膀》，旋律響起時

大家都跟著輕輕哼唱，歌聲里有遺憾，更有希望

一個兄弟講起一個羊倌的愛情故事

草原上的風，吹紅了姑娘的臉頰

也吹暖了羊倌的心，沒有華麗的誓言

只有日復一日的陪伴

酒酣耳熱時，有人唱起《突然的自我》，每個兄弟都在突破自我，歌聲里滿是釋然，那些曾經的糾結與彷徨

在這一刻，都隨酒液下肚，煙消云散

有兄弟唱《白狐》，是抒發喜得貴子的快樂，還是感謝親友的付出。有兄弟唱《登高》，懷念一起走過的路，不甘示弱，不甘人后的信心，字字流露真誠

一杯酒，碰的是歲月，敬的是情誼

一輩子，念的是陪伴，守的是真心

火鍋烤著每個人的臉，皺紋里都藏著笑意

原來，冬寒再深，也抵不過人間的暖

那些平凡的相聚，那些樸素的情誼

像一束束光，照亮了寒冷的冬夜

也讓我們明白，生命的意義

從來都不在于轟轟烈烈，而在于這些細碎的溫暖

在于有人在寒夜里陪你喝酒，有人聽你說話

“一杯酒，一生情”

7

走出燒烤店時，夜色已經濃了

雨徹底停了，天空像被洗過一樣，格外舒朗

一輪圓圓的月亮掛在天上，清輝灑滿大地，撫過青城的每一個角落

路邊的落葉被月光染成銀灰色，踩上去軟軟的

沒有了白日的咯吱聲，多了幾分靜謐

我愛這雨后的天空，干凈得沒有一絲雜質

我愛這圓圓的月亮，照亮了大街小巷

也照亮了那些藏在心底的念想

我愛這發黃的落葉，它們坦然接受了生命的輪回

不抱怨，不掙扎，只是安靜地回歸泥土

像完成了一場莊嚴的使命，等待著來年的新生

風輕輕吹過，卷起幾片落葉，在空中打著旋

縱有萬千念想，終究都要歸入風中

那些遺憾的、懷念的、期待的

都在月光下漸漸釋然

我借著月光，慢慢走著，瀏覽雨后的夜色

路面上的水洼映著月亮的影子，像撒了一地的碎銀

想起白天的雨，想起雨中的鳥，想起兄弟的酒

忽然覺得，人活著就如同流水

從春到夏，從秋到冬，一路奔涌，從未停歇

我們總在以一種喧囂，對抗另一種喧囂

用奔波對抗孤獨，用熱鬧對抗寂寞

用看似充實的日子，填補內心的空缺

可當夜色漸濃，當所有的喧囂都歸于沉寂

那些發生過的、逝去的，又都不動聲色地回來了

像月光下的落葉，像雨過后的清風

悄悄提醒我們，生命的本質是安靜

冬寒久了，才可能有另一種形式的花朵

就像這場遲遲未下的雪，它不是不來

只是在積蓄力量，在等待最合適的時機

它在云層里醞釀，在寒風中沉淀

只為在某個清晨，給世界一場驚喜

那些落葉的回歸，是為了滋養土地

那些雨水的洗禮，是為了凈化塵埃

那些等待的時光，是為了更好的相遇

人生亦如此，有寒夜，就有暖陽

有離別，就有重逢

有遺憾，就有圓滿

這場冬天的第一場雨，像一位智者

用細密的雨絲，講述著生命的哲理

用飄落的落葉，詮釋著坦然的勇氣

用相聚的溫暖，傳遞著愛的意義

我走著，想著，月光灑在肩頭

心里沒有了冬的寒涼，只有滿滿的安寧

原來，所有的隱忍與等待

都只為遇見更好的時光

就像這場雨過后，月亮會更亮

就像這個冬天，雪終究會來

就像我們的人生，歷經風雨后

總會遇見屬于自己的晴朗

陽光總在風雨后，月光也在風雨后

（作者檔案：孫樹恒，筆名恒心永在，內蒙古奈曼旗人。蒙域經濟30人專家組成員，呼和浩特市政協智庫專家。第一期魯迅文學院省級作協會員線上培訓班學員，中國金融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家協會會員、 內蒙古作家協會會員、內蒙古茶葉之路研究會副會長，內蒙古詩書畫研究會高級研究員兼副秘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