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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沙似乎始終是大晴天,即使撐傘,日光也會透過傘面,把人的臉頰烤得發燙。
蟹塘里的螃蟹喜歡這種天氣。日光發燙的時候,它們會爬到淺水的灘涂上曬太陽。金黃色的陽光就這樣“曬”進了螃蟹體內,直曬到它的蟹腳關節處都透出金黃色,如果不小心和別的蟹打架受了傷,有金黃色的油脂,會從它的關節處滲出來。
廣州南沙的蟹農也個個曬足了太陽,皮膚黝黑。他們不想錯過任何一只金黃色的蟹。每天凌晨,蟹農就開始工作,搶在金黃色的螃蟹死去、跑掉或打架受傷之前,從成百上千只普通青蟹里找到它,送到食客手中。
這種通體金黃的螃蟹,被稱作黃油蟹。2023年11月,南沙被評為“黃油蟹之鄉”。黃油蟹所屬的青蟹,也是南沙獨具特色的農產品之一。
廣東省農業農村廳近日發布《關于現代農業產業集群培育行動方案(2025年—2027年)》,提出在全省重點培育一批千億、百億與十億元級的現代農業產業集群,南沙青蟹上榜首批十億元級現代農業產業集群。
一只蟹,為何能在一個地區的經濟發展中占據重要位置?這背后凝聚的,是養蟹人多年來的積累與堅韌,也是南沙當地多方的協同努力。南沙青蟹產業的成長,講述著一群人與海洋的博弈,而它的未來,是一座城市向海而生的雄心。
偶遇一只蟹
鄭炳才每天凌晨5點就要起床。他今年51歲,留著平頭,皮膚黝黑——這是31年來的日光留下的印記。31年如一日,他日日起早,是為了去看自己的蟹塘。
他的蟹塘位于廣州南沙的龍穴島。每天,鄭炳才的生活就圍繞著塘里的青蟹,在各個蟹塘之間轉。其中一個塘頭的鐵皮屋子是他常待的地方,他經常坐在水池邊的小板凳上,挑選各個蟹塘的工人抓來的蟹,根據不同等級分開。到了5月至9月的收獲季,他有時天還沒亮就開始工作,一直挑到晚上12點,“累得不得了,一身都是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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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炳才 / 受訪者供圖
蟹農們同樣從凌晨開始忙碌。天還沒亮,蟹農就開始把昨晚下好的蟹籠一條條拉上船。那些晚上爬進籠子的青蟹,被蟹農挨個摘下來,看看個頭大小、肉是否飽滿,然后扔進不同的桶。桶里早已提前鋪好了蘆葦葉,它能遮蔽青蟹的視線,防止它們在桶里打架。
摘完蟹,還要喂食。喂給青蟹的貝類在船上堆成一座座小山,蟹農用鐵鍬鏟起小山頭,往蟹塘里灑去,直到小山被夷平。
鄭炳才最關心的,就是青蟹夠不夠吃。他養青蟹喂的是白蜆,比起一般養殖戶用的釘螺、花甲,白蜆的價格要貴上不少。但鄭炳才依舊堅持下白蜆,這是他總結出來的經驗,只有用白蜆,而且始終不讓蟹餓著一點,才能讓青蟹長出“金黃色”。
33年前,鄭炳才就偶遇了這樣一只金黃色的蟹,而這只蟹也給他的人生帶來改變。
1992年,他18歲,在深圳的海邊幫人捕魚。那天他也和往常一樣,在退潮后的下午到海邊收網,拿一根竹竿把網“遛”(掛)起來曬,突然發現網里鉆了一只螃蟹,蟹腳是金黃色的。
他沒見過這種螃蟹,很小心地把它抓起來,帶回家給二哥看。二哥說,這是黃油蟹,附近有人專門收購。鄭炳才找到二哥說的收購商,那只金黃色的蟹重七八兩,賣了200多元。“那個時候的青蟹,公的才七八元一斤,母的才13元一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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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沙黃油蟹 / 圖源:東方IC
金黃色的蟹,貴在稀少。它是由普通青蟹“變異”而來。極少數奄仔蟹(未發育的蟹)會因為膏油積聚過多,或因其他因素無法完成正常發育的過程。這種肥到變不了膏蟹的雌蟹,在農歷五月至八月爬上淺灘,在猛烈的陽光照射下,體內的蟹膏就分解成金黃色的油質,滲透至體內各個部分。野生條件下,青蟹轉化為黃油蟹的概率大約只有千分之三。
200元一只的“黃油蟹”,從此被鄭炳才記住了。
去深圳前,鄭炳才在廣東汕頭的一個小漁村長大。村子靠海,他從小就喜歡下海抓魚、摸蝦。十三四歲的時候,他和朋友經常踩著單車到海邊晃蕩,幾個人總是商量說,要是將來能擁有自己的池塘就好了,只要十幾畝就夠。
年少時的念頭,被黃油蟹重新勾了起來。捕魚的空閑,鄭炳才時不時會到別人的蟹塘外邊轉悠,看他們抓了多少黃油蟹,賣了多少錢。當地的收購商常常背著大籮筐,踩著單車到各個蟹塘收蟹,但那時養殖戶的蟹塘都不大,能抓到的黃油蟹也很少。
鄭炳才決定自己養黃油蟹。他把抓魚賺的錢一點點存下來,包下了100畝蟹塘,這一養就養了31年。其間,鄭炳才在深圳的蟹塘被征收,他只能另尋其他養殖地。作為廣州最南端的入海口,南沙的水常年維持著2‰~12‰ 的咸度,土壤和日曬也適宜青蟹生長。鄭炳才最后決定把養殖基地遷到南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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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炳才在南沙的蟹塘 / 受訪者供圖
如今,在南沙龍穴島上,鄭炳才已經有了近一萬畝蟹塘。他的黃油蟹有了名氣,2019年,央視《致富經》也來到南沙采訪。鄭炳才常常想起十三四歲的自己,“當時真的(覺得)有十幾畝就夠,也想不到現在都有一萬畝了”。笑容出現在他曬得黝黑的臉上,他還像是那個踩著單車到處跑,熱衷于下海抓魚的少年。
黃油蟹改變了鄭炳才的命運,而此時他也還沒有想到,不僅僅是他,整個南沙的青蟹養殖,還會掀起一片更大的風浪。
被發現的“地標”
在鄭炳才來到南沙之前,這里已經有多年的青蟹養殖傳統。
自20世紀70年代起,廣州番禺縣在南沙萬頃沙、龍穴島一帶開展大規模圍墾,耕地面積擴張的同時,南沙周邊的水與土壤被養殖戶發現,許多養殖戶開始依托這一天然的條件,開辟蟹塘,養殖青蟹。
2003年前后,邱銳金就在廣東一帶做螃蟹批發生意。那時龍穴島還只是一個小島,旁邊沒有公路。邱銳金十幾歲,時常跟哥哥一起乘著汽船,從東莞“飛”過來,找各個零散的養殖戶收青蟹,再到東莞的市場上批發。
每一天,邱銳金經手的青蟹都有上千斤。他感受到市場對青蟹的龐大需求量,“每天有多少貨,客戶全部都要,基本上你都不愁賣,有時候幾千斤還不夠”。
受到市場歡迎的青蟹,此時還沒有自己的“名字”,蟹農們大多以“圍墾青蟹”指代。經由經銷商之手,它們常常以較低的批發價格銷往浙江、福建等沿海地區,在那里被冠上相應的品牌名,以更高的價格出售給消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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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沙青蟹 / 圖源:廣州日報
這種“貼牌”的方式,“相當于給人做嫁衣了”,南沙青蟹產業協會秘書長梁春橋說。
情況在2022年有了轉變。這一年,“南沙青蟹”被國家知識產權局核準注冊為地理標志證明商標,圍墾中生長出的青蟹有了一個更鮮明的名字。青蟹是首個以“南沙”命名的特色農產品品牌,這意味著它代表了南沙特有的一種味道,它的價值也得到了更高的承認。
轉變的機會始于2020年。那時,廣東省正在開展現代農業產業園建設工作,南沙也因此要建設南沙漁業產業園,南沙區政府想要借此機會,打造當地的農業品牌。作為廣州的入海口,南沙漁業資源豐富,青蟹、鯇魚、九節蝦都是當地特色農產品。
“按照我們對品牌的理解,不能啥都搞,(否則)可能最終的局面是啥都搞不好。”梁春橋是當時的項目負責人之一。項目成員考慮,國內的大閘蟹消費市場已經比較成熟,而且青蟹比其他產品更適合通過電商的方式線上推廣。在諸多備選產品中,青蟹脫穎而出。
選定青蟹只是起點。要讓無名的青蟹真正成為一個品牌,當地便計劃申請國家級地理標志證明商標(后簡稱為“地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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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沙青蟹地標 / 圖源:印象南沙公眾號
可青蟹要如何與“南沙”掛鉤?梁春橋回憶,在地標的申報過程中,國家知識產權局很看重當地的相關歷史記載。而作為一個地區,南沙最初歸屬于番禺,它的相關歷史記載也大多是與番禺相關。要在歷史文獻里找到“南沙”與“蟹”的直接關聯,并不容易。
項目成員花了不少心思查找與蟹有關的資料。先從番禺入手,翻了一大堆也沒有收獲。后來,一個成員偶然在網上查到了清代的《廣東新語》一書,那時的番禺人屈大均記下了當地捕撈青蟹的歷史。
這句話是這樣寫的:“予家在茭塘,當蟹浪時,使童子往三沙四沙捕蟹……”其中,“三沙”這一地名跨越幾百年仍保留至今,就是現在南沙東涌鎮下的三沙村。短短一句話,讓“南沙青蟹”的地標有了支點。
成為地標,不只是擁有一個名頭。南沙的青蟹產業,也由此開始走上一條不同的道路。
原本分散的養蟹人被這個“地標”凝聚起來。2021年,南沙開始開展南沙青蟹的品種培優、品質提升、品牌打造和標準化生產,推動原本粗放的養殖走向標準化。2023年,南沙青蟹產業協會成立,當地九成的青蟹企業、合作社都加入進來,成為協會的會員單位。協會給養蟹人們提供了一個溝通交流的平臺,《南沙青蟹商品蟹等級規格》團體標準和《“南沙青蟹”地理標志證明商標使用管理辦法(試行)》,也在會員單位的共同商討中得以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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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沙青蟹產業協會掛牌成立 / 圖源:灣之訊
邱銳金經歷了這場變化。南沙青蟹出名了,價格也有所提升。據協會統計,從2020年品牌創立前到2024年,南沙青蟹的塘頭收購價從60元至70元一斤漲到了130元一斤。南沙青蟹還有了溯源碼,根據青蟹的不同等級進行區分。在邱銳金看來,這就像身份證一樣,是對自己賣出的青蟹品質的一種認可,客戶也因此對他更放心。
關心青蟹的人變多了——從蟹農、政府到協會,還延伸到科研人員。2020年起,南沙華農漁業研究院就開始了專門針對青蟹產業短板的研究。青蟹的蟹苗大多來自野外捕撈,缺乏穩定性,研究院就專門探索青蟹苗種的人工繁育技術;青蟹自然轉化為黃油蟹的概率較低,研究院也著手研究影響黃油蟹轉化的多種因素,以期提高轉化率。
研究院的博士陳寶佳從碩士階段開始接觸到青蟹研究,此后跟隨導師溫小波教授,研究黃油蟹的轉化。他告訴南風窗,經過四五年的調研、探索和實驗,目前實驗室里已經能繁育出青蟹蟹苗,黃油蟹的轉化率基本上也達到了90%。接下來的重心,是如何把這些成果帶到實驗室以外,真正實現產業化。
這是一條“從0到1”的路。過去野蠻生長的青蟹養殖,陸續有了名字,有了標準與規范。更重要的是,有了往前方持續開拓的起點。
靠天吃飯
南沙青蟹的品牌從無到有,一點點砌了起來。而在同一時期,南沙的養蟹人們也在經歷一個難熬的坎。
養蟹30余年,鄭炳才似乎從來沒有碰過壁,可2024年,他遇上了養殖生涯里最大的一次挫敗。
剛開始是下雨。鄭炳才和其他蟹農平時都很關注天氣,他們知道,雨水和陽光的配合會影響黃油蟹的轉化。“清明那天如果有打雷下雨,絕對那一年就是大豐收,如果沒有,整個珠三角就只有一個半個(收成)好的。”在鄭炳才多年樸素的經驗里:雨可以下,三兩天的雨,跟著一周的大晴天,如此循環,那就是最好的。
但2024年的雨一直下,從三月份陸陸續續地下到端午節。“池塘的水溫低到你下去洗個澡都很冷,這樣就不行了。”鄭炳才說。
黃油蟹的“黃油”,是蟹膏被“曬化”之后形成的。鄭炳才知道,缺少了充足的日曬和水溫,青蟹體內就只會積累起蟹膏,沒法形成黃油。即使給蟹塘蓋上遮蔽物保溫,效果也并不顯著。

蟹油 / 圖源:活在南沙
當天公不作美,養蟹人往往束手無策。
鄭炳才依舊每天去看蟹塘。雨下三天還很安全,到了第四天,收回來的蟹籠里,一些很“漂亮”的黃油蟹就已經死了。第五天、第六天,有的蟹會開始生病,到了第七天“就不得了”,稍微瘦一點的蟹也死了,而那些“漂亮”的蟹都沒了,“全部死在池塘底了”。活下來的大都是只有六七成油的蟹,里面還不一定有蟹膏。
“平時收(蟹籠)里面十只蟹,有六七只都是特別漂亮的黃油蟹,到了第五天可能就只剩下一只,到第七天就全沒有了。”那段時間鄭炳才每天心情都不好,看到抓上來的蟹,嘴里都要“罵來罵去”。
可他的名氣已經很大,找他要蟹的客戶很多。還沒有微信的年代,他的蟹塘最多一天能賣出5000只黃油蟹,“等到有微信就什么時候都不夠賣”。2019年,央視《致富經》采訪鄭炳才的畫面里,他每天電話不斷,都是想要黃油蟹的收購商打來的,等到分貨的時候,幾個收購商圍著一筐黃油蟹,就差動手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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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炳才公司員工在黃油蟹基地里綁螃蟹 /祝越 攝
2024年連續三個月的雨,讓鄭炳才公司的黃油蟹產量降了90%。那段時間,他的蟹塘一天能抓上來的黃油蟹只剩幾百只,最多不過七八百。他只好跟客戶們如實解釋,確實沒有蟹賣了。
常年積累下來的養殖經驗,在氣候的波動面前沒有了發揮的空間。有時候,一場臺風的降臨,更會讓養蟹人一年的心血白費。
每年六月份,黃油蟹正是收獲期,臺風也從海上形成,邱銳金就要開始擔心了。他從2005年開始自己養殖青蟹,也賣黃油蟹。如果臺風帶來持續的暴雨,黃油蟹會大量死亡,要是臺風從南沙登陸,正面襲擊,那蟹塘里一年來投入的成本都得打水漂。
2025年,臺風的消息格外多。邱銳金同樣做不了什么,“也就只有祈禱,希望它不要來”。
他始終記得“天鴿”和“山竹”兩個臺風。那時他的蟹塘在龍穴島碼頭附近,一共1200多畝。2017年、2018年,臺風“天鴿”和“山竹”相繼襲來,潮水又恰好在那時漲到高位,邱銳金的蟹塘地勢比較低,連續兩年都被淹了。水沒過了蟹塘中間的道路,“我們1200畝(蟹塘)跟隔壁的(蟹塘)都變成一個大魚塘一樣”。
等到潮水退去,邱銳金趕到自己的蟹塘,只看到一片狼藉。海水混著泥土涌入蟹塘后,在塘底留下臟污,蟹塘外圍著的堤壩像是被大水“切開”,豁了個大口子。塘里的青蟹死的死,跑的跑,“什么都沒有了”。
這連續兩年的打擊,讓邱銳金越發害怕臺風。2025年9月,被稱為“風王”的臺風“樺加沙”形成,將影響廣東珠三角一帶。邱銳金早早地開始擔心,他怕“樺加沙”正面襲擊南沙,把蟹塘旁邊的大路都淹了,整個養殖區又變成一片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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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銳金現在的蟹塘 /祝越 攝
9月23日,“樺加沙”快要到了。區政府通知養殖區的人們盡快撤離。邱銳金和工人們一起,用鋼筋、繩子把蟹塘旁邊的鐵皮屋子、工具都固定好。早上8點,工人們全都撤走,通往養殖區域的大橋也封了起來。緊張感一直持續到晚上,“樺加沙”最終繞過南沙,在陽江沿海登陸。第二天一大早,大橋解封,邱銳金和工人們馬上趕回蟹塘查看情況。蟹塘沒有受到影響。
但那幾天的焦慮真實存在。有時候臺風襲來,邱銳金幾天都睡不著覺。那天封橋之前,他還是放心不下,下午4點一個人開車到了蟹塘。周圍已經沒有其他人。邱銳金獨自在蟹塘旁邊看了看,又進屋喝了兩杯茶,沒什么別的事情能干,他最后還是走了。
“你沒辦法的,”邱銳金說,“說到養殖就是靠天吃飯,它如果真的是在這里登陸,你也只能接受。”
經歷過壞天氣、臺風的打擊,養蟹人們想得很單純,“還是會堅持做(養殖)”。兩年的臺風打擊之后,邱銳金仍然找來機械,把蟹塘重新修整,恢復生產。早年他專注于養殖和銷售青蟹,近幾年,他也開始鉆研如何養出更多的黃油蟹,也打造了以自己的名字命名的黃油蟹品牌。
蟹塘里的黃油蟹是脆弱的,它的長成依賴于蟹苗、水質、飼料、天氣等多種條件的齊備。而在塘頭忙碌的人們,卻始終堅韌。
從1到10
梁春橋感受到,從2024年邁入2025年,南沙青蟹的發展好像走進了一個瓶頸期。
品牌有了,但南沙青蟹的價值還沒有被更多人認識。過去,南沙的青蟹養殖企業大多采用批發的銷售模式,銷售路徑較為單一,而且因為沒有品牌,也容易被收購商壓價。品牌建立后,協會想要引導養殖企業的銷售模式轉型,面向消費者直接銷售,能夠更好地把“南沙青蟹”的品牌打出去,對于企業來說利潤也更高。
“這也不是短短幾年就能搞定的,還需要時間,我們的會員單位目前不太具備這個能力。”梁春橋說。大家都認可這一方向,但除了鄭炳才的公司之外,大多數會員單位的轉型嘗試還沒有成效。
邱銳金從2024年開始嘗試做電商。剛開始時干勁十足,直播團隊每天早上七八點就開始工作,一天要在不同的地方播好幾場,邱銳金也漸漸摸清了直播的各個環節,對電商的發展很有信心。但到了今年,他原以為能在去年的基礎上“好好發揮一下”,沒想到效果并不好,比去年的銷售額還要差很多。
為了開辟電商渠道,邱銳金找到專業的直播團隊合作,這也帶來了不小的成本。團隊的人員工資、平臺的傭金……“直播產生的成本比賣出去的金額還多”。
類似的瓶頸還有不少。協會制定了南沙青蟹的標準,但要真正落地還需一步步地引導、推進;青蟹的養殖環節已經很成熟,但下游的餐飲還沒有真正發展起來……“前幾年的工作都是從0到1這個階段,挺容易突破的。”梁春橋坦言,而如今是“從1到10”的推進,問題和阻力也變多了。
在南沙華農漁業研究院,研究員們也正處于“從1到10”的關鍵節點。
在實驗室里,研究員們已經能夠繁育出蟹苗,黃油蟹的轉化率也已經達到90%。而最為關鍵的下一步,是怎樣讓這些成果走出實驗室,在養殖戶的蟹塘里得到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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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沙華農漁業研究院的實驗室/ 祝越 攝
2025年,博士陳寶佳所在的團隊驗證出,一個環境因子能夠促使黃油蟹形成。這是一個很大的進展,但團隊成員并沒有特別興奮。陳寶佳的導師溫小波教授告誡說,一定要沉得住氣,把全套的技術、方法做到完全成熟,百分之百攻克。陳寶佳也知道,需要完善的東西還有很多,如何讓實驗的過程和結果都足夠穩定,才是關鍵。
“畢竟拿不出去,沒法用到產業里,算不上成功。”在陳寶佳看來,目前對黃油蟹的研究還處于起步階段。要真正使其產業化,最需要解決的問題還是成本,技術必須要不斷優化,把蟹的成活率、產出率控制在一個穩定的區間,“不然就虧本了”。
“從1到10”,既是瓶頸,也是跨越,是一個產業發展的必經之路。南沙青蟹走的這條路,映照出南沙發展歷程的一個側面,與廣州向海洋開拓的雄心與野望。
雄心隱含在南沙圍墾建區的歷史里。“沒有老一輩的人去圍墾,這里也不會從灘涂變成良田,不會有青蟹,更不會有南沙。”梁春橋時常想,南沙的形象和蟹很像,是一種開拓、進取、“橫著走”的氣質。
養蟹的人身上也有這種氣質。鄭炳才常常對媒體講起一件過去的事,10年前,他想在南沙最南邊的地段養蟹,他妻子阻攔說,那里太危險,如果臺風來了蟹塘里全都會灌水。聽了妻子的話,鄭炳才好幾個晚上沒睡覺,一直在思考。
他特地去觀察了最南邊養出來的蟹。那里的蟹很好看,殼薄、母蟹都是“圓圓的”、肉很厚。鄭炳才心想,這絕對不會錯。下定決心之后,他向妻子承諾,要是這次投資沒成功,以后什么事情都由她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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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沙的蟹殼薄肉厚 / 圖源:廣州南沙發布
這片土地沒有讓鄭炳才失望。他租下1200畝蟹塘,養出的母蟹平均都有六兩重,收成最好的一年,黃油蟹賣出了900多萬的銷售額,就連公的青蟹,每天也能賣出1000多斤。
從小,鄭炳才似乎就比別人多一股勁。他熟悉海洋,喜歡下海抓魚,也喜歡琢磨怎么靠自己的技能賺錢。他會把抓起來的魚拿到熟人家里,給他們“加菜”,有一次,他抓的一條魚賣了8元錢,而那時看場電影、買一個月餅才兩毛錢。鄭炳才一直記著那句俗話:“每一行都有狀元,做哪一行你都要努力,和別人競爭。”
自然帶來巨大風險的同時,也愿意給人以饋贈。而能否摘得饋贈,考驗的是野心、拼勁和洞察力。養蟹人如此,南沙亦是如此。
本文首發于《南風窗》雜志第23期
作者 |祝越
編輯 | 趙佳佳
值班主編 | 張來
排版 | 阿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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