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合眾國銀行關閉后,恰逢1812年美英戰爭。由于缺乏一個中央機構來約束州立銀行,政府融資困難,貨幣市場再次陷入混亂,通貨膨脹嚴重。痛定思痛,美國國會于1816年通過并成立了第二合眾國銀行,同樣批準了為期20年的經營許可。
成立的歷史背景
1811年第一合眾國銀行關閉后,由于金融監管真空,對州立銀行的約束瞬間消失,導致州立銀行數量和紙幣發行量激增,引發了嚴重的通貨膨脹和金融混亂和失控。數據顯示,在1811年至1815年間,州立銀行的數量從不到100家激增至超過200家。
失去了中央銀行的制約,各州立銀行開始肆無忌憚地超發銀行券。它們發行的紙幣量遠遠超過了金庫中貴金屬儲備所能支撐的限度,直接惡果就是嚴重的通貨膨脹。市場上充斥著各種名義不同、價值不明的紙幣,這些紙幣的實際購買力飛速下跌。最終,許多銀行的券變得一文不值,成為廢紙。
還造成了“劣幣驅逐良幣”的惡性循環(類似于格雷欣法則)。人們急于花掉不斷貶值的劣質紙幣,而將成色足、價值穩定的金銀鑄幣小心翼翼地窖藏起來。這使得可靠的硬通貨從流通領域中消失,進一步加劇了市場的動蕩和不信任感。許多商業活動只能依賴外國貨幣,甚至退回到以物易物的原始狀態。
這種金融混亂與失控,不僅嚴重阻礙了經濟發展并產生了嚴重的通貨膨脹,更直接為1812年戰爭的財政困境和1819年經濟危機埋下了伏筆。
1812年美英戰爭(第二次獨立戰爭)爆發后,聯邦政府急需資金。聯邦政府試圖通過向州立銀行借款和發行自己的國庫券來支付戰爭開支。然而,由于缺乏一個強大的、受信任的中央金融機構為其背書,這些票據的市場接受度很低。國庫券在實際流通中常常折價嚴重,這相當于變相增加了政府的實際債務負擔。
沒有中央銀行來承銷和發行國債,聯邦政府只能依賴于與數量眾多、各自為政的州立銀行和少數富有的金融家進行繁瑣且低效的談判。一方面,這種分散的融資方式不僅速度緩慢,更因為借款利率極高,使得戰爭的財政成本變得異常沉重。另一方面,在缺乏中央銀行統一貨幣的情況下,聯邦政府使用的貨幣是價值不一的各州銀行券,而各州立銀行各自為政、銀行券五花八門,這些紙幣在跨州流通時價值波動巨大,難以有效調配。
更糟糕的是,由于沒有一個擁有全國分支網絡的中央銀行體系,將資金從財政中心調撥到前線或不同軍區變得異常困難、緩慢且成本高昂。資金調度不得不依賴馬車隊,這不僅效率低下,更面臨著延誤、盜竊和損壞的巨大風險。史料記載,士兵們常常數月領不到軍餉,饑寒交迫,士氣低落,甚至發生了部隊因欠餉而拒絕執行命令的嚴重事件。
戰爭從1812延續至1815年,戰爭期間的財政混亂,從融資困境、貨幣貶值到支付體系的癱瘓,以一種無法辯駁的方式教育了當時的政治精英。這成為美國金融觀念轉變的決定性催化劑。包括曾反對第一合眾國銀行的詹姆斯·麥迪遜總統在內的許多人,都深刻地認識到:一個強大的全國性金融機構,并不僅僅是精英集團的特權工具,更是在國家危難時刻,能夠有效動員金融資源、維護政府信用、確保戰爭得以持續下去的戰略必需品。
組織結構與主要職能
戰爭結束后,美國國會于1816年通過了法案,通過詹姆斯·麥迪遜總統簽署之后,第二合眾國銀行正式成立。批準的經營時間與第一合眾國銀行相同,也是20年。這一機構的誕生,標志著美國在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后,再次嘗試通過建立一個強有力的金融中樞,來統一貨幣、管理國債、穩定信用,并為成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現代民族國家奠定堅實的財政基石。
第二合眾國銀行資本金3500萬美元,是第一合眾國銀行的3.5倍。股權結構與第一合眾國銀行相同,20%由聯邦政府出資,其余80%由私人及外國投資者持有。在治理架構上,由25名董事管理,其中5名由總統任命(代表政府20%股權席位),其余20名由私人股東選舉產生。這一設計的目的是平衡政府影響力和私人商業利益,讓合眾國銀行兼顧公共屬性和盈利屬性。機構設置上,在費城設立總部,并在全國主要城市建立了25家分行(顯著大于第一合眾國銀行),形成了一個覆蓋全國的金融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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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合眾國銀行的主要職能與第一銀行類似。
一是統一與穩定貨幣。第二合眾國銀行有權發行自己的銀行券(即全國通用的紙幣),從而統一全國貨幣。紙幣以金銀鑄幣為支撐,信譽極高,在全國所有分行均可按面值兌換,成為了美國事實上的第一種全國性、穩定可靠的紙幣。這有效遏制了各州立銀行濫發貶值紙幣所導致的貨幣混亂和通貨膨脹,為全國商業提供了穩定的交易媒介。
二是代理國庫與政府融資。作為聯邦政府的財政代理人,所有聯邦稅款存入該銀行及其分行,政府的各項開支也通過其支付。利用全國分行網絡,免費、安全、高效地為政府轉移和調撥資金。此外,在稅收不濟或緊急時期(如經濟衰退),為聯邦政府提供短期融資,確保國家機器運轉。
三是約束與監管州立銀行。第二合眾國銀行通過定期要求州立銀行用金銀鑄幣贖回其發行的紙幣,來檢驗后者的償付能力。如果某州立銀行無法兌現,就會拒收該銀行的紙幣。這種機制迫使州立銀行必須保持審慎,維持足夠的貴金屬儲備,從而有效地抑制了信用過度膨脹,起到了事實上的金融監管作用。
四是管理國債。通過妥善管理政府存款和債務,幫助維持并提升了聯邦政府在國內外市場的公共信用。一個信用良好的政府能夠以更低的利率借款,從而降低國家的融資成本。
五是具有商業銀行屬性。作為一家公私合營的股份制公司,第二合眾國銀行也需要為股東盈利。它面向公眾和企業,從事吸收存款、發放商業貸款、貼現票據等常規銀行業務。
第二合眾國銀行通過獨特的特許職能和全國性網絡,成功地統一了貨幣、穩定了金融、代理了國庫并約束了州立銀行。然而,對州立銀行的監管職能觸犯了州權主義者和民粹主義的利益,最終引發了“銀行戰爭”。
第二合眾國銀行的災難性開局
第二合眾國銀行在1816年成立時被寄予厚望,被視為終結金融混亂、穩定國家信用的救星。然而,在其成立初期,它非但未能扮演好“穩定器”的角色,反而因自身的嚴重失策,成了引爆美國第一次重大經濟危機的催化劑。
銀行的首任管理層未能理解其作為公共信托機構所肩負的節制責任。相反,他們采取了一系列過度寬松甚至魯莽的信貸政策。一方面,總行對貸款審批不嚴,大量資金被投放于土地投機等高風險領域;另一方面,它賦予各地分行過大的自主權,而這些分支機構為了追求利潤,也競相自行擴張信貸規模。這種從中央到地方的同步信用膨脹,向本已因戰后繁榮而過熱的美國經濟注入了巨量的泡沫信用。這種錯誤的信貸政策,使得第二合眾國銀行不僅未能約束州立銀行,反而成為了金融投機浪潮的共犯。
當通貨膨脹日趨嚴重,貴金屬不斷外流,銀行體系的準備金日漸枯竭時,危機已不可避免。1818年,為求自保,第二合眾國銀行管理層在倉促間進行了180度大轉彎,采取了急劇的信貸緊縮政策,強行收回貸款,要求州立銀行用鑄幣贖回票據。這一猛烈的剎車行為,瞬間抽干了市場的流動性,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根稻草,直接觸發了1819年金融恐慌和經濟危機。這場危機引發了全國性的經濟收縮、普遍的破產潮和創紀錄的高失業率,給美國社會帶來了深重創傷。
具有巨大諷刺意味的是,這個被設計來防止恐慌的機構,卻被公認為制造恐慌的元兇之一。當投機泡沫徹底破裂時,第二合眾國銀行自身也深陷危機,其持有的土地抵押貸款變得一文不值,許多分支機構瀕臨破產。這一災難性的開局,使得第二銀行在成立之初就聲名狼藉,在公眾和政治家眼中,它從解決問題的“方案”淪為了制造“問題”的根源,為其后來的政治命運埋下了深刻的隱患。
通過改革走向鼎盛時期
轉機出現在1823年,尼古拉斯·比德爾出任銀行行長。在他的卓越領導下,第二合眾國銀行進行了一系列關鍵改革,隨后迎來了鼎盛時期。
比德爾深刻認識到,銀行信譽的基石在于紙幣能夠隨時兌換為金銀鑄幣。他審慎地控制銀行券的發行總量,確保有充足的貴金屬儲備作為支撐。通過這一政策,他成功地使第二合眾國銀行的紙幣成為全國范圍內價值穩定、廣為接受的交易媒介,從根本上穩定了國家的貨幣體系。
比德爾充分利用銀行遍布全國的25家分行網絡,建立了一個高效的國內匯兌系統。商人和企業可以通過這個系統,廉價而快速地在不同地區之間轉移資金和結算債務,極大地便利和促進了跨州貿易與商業活動,為美國統一市場的形成提供了金融基礎設施。
比德爾還堅定地執行了銀行最關鍵也最不受歡迎的職能,即約束州立銀行。他定期要求各州立銀行用鑄幣贖回其發行的紙幣。對于那些儲備不足、濫發信貸的銀行,就會拒收他們的紙幣。這種強有力的市場懲戒手段,迫使州立銀行必須保持審慎經營,從而有力地維護了整個國家銀行體系的紀律與穩定,防止了信用的過度膨脹。
總之,比德爾的改革將第二合眾國銀行從一個問題機構,轉變為一個能夠有效履行中央銀行職能的強大金融機構。他證明了一個全國性銀行在統一貨幣、穩定金融和促進商業方面的巨大價值。然而,他成功塑造的這個強大而集中的金融權力中心,也最終激化了與安德魯·杰克遜總統為代表的民粹主義和州權力量之間的矛盾,直接導致了后來的“銀行戰爭”及其自身的毀滅。
“銀行戰爭”與廢除歇業
第二合眾國銀行的存亡問題,最終引爆了美國憲政史上一場著名的政治戰爭,即“銀行戰爭”。這場戰爭的對陣雙方是代表行政權力與民粹力量的安德魯·杰克遜總統,與代表國會精英與國家金融權威的銀行行長尼古拉斯·比德爾。
杰克遜的立場:民粹主義與州權捍衛者。安德魯·杰克遜與當年反對第一合眾國銀行的托馬斯·杰斐遜一脈相承,認為憲法并未授權聯邦政府建立如此強大的金融機構,即第二合眾國銀行是違憲的,并且中央銀行嚴重侵犯了各州的權利。他將這家銀行視為一個由東北部金融精英控制的、腐敗的壟斷機構,它損害了普通農民、工人和小商人的利益。他還認為,如此巨大的經濟權力必然會腐蝕政治進程,用金錢影響立法,對共和國構成致命威脅。
比德爾作為國家主義與金融穩定的守護者,則持有相反的觀點。他認為一個強大的中央銀行對于統一貨幣、穩定信用、約束州立銀行濫發紙幣至關重要,是現代國家的經濟基石。他堅信銀行的存續關乎國家的經濟秩序,并自信能夠通過展示其必要性來贏得政治斗爭。
盡管第二銀行的特許經營權要到1836年才到期,為了防止節外生枝,比德爾在亨利·克萊等國家共和黨人(輝格黨前身)的鼓動下,提前四年于1832年向國會提交了續期申請。國會通過了法案,但送至總統辦公室后,杰克遜總統毅然行使了否決權。杰克遜的否決咨文是一份充滿民粹主義色彩的宣言,他抨擊銀行是特權階級壓迫普通美國人的工具,捍衛了“小人物”的利益,贏得了農民、勞工等廣大民眾的狂熱支持。
為了徹底摧毀這家銀行,杰克遜總體在1833年下令,將聯邦政府的存款從第二合眾國銀行抽出,轉存到各州立的“寵兒銀行”。這一舉動極大地削弱了第二合眾國銀行的資金和實力。
由于無法獲得續期,第二合眾國銀行在1836年作為國家銀行的歷史正式終結,美國再次進入沒有中央銀行的“自由銀行時代”。它后來作為一家普通的州銀行在賓夕法尼亞州繼續運營了一段時間,最終于1841年破產。第二合眾國銀行的廢除,使得美國在接下來的77年里(直到1913年美聯儲成立)沒有中央銀行。金融權力分散于數以千計的州立銀行,這幾十年里監管松懈、貨幣極其混亂、銀行倒閉頻發。
安德魯·杰克遜是廢除第二合眾國銀行的助推手。這位以平民出身和軍事威望著稱的美國第七任總統,自1829年上任伊始便將“盡快還清國債、關閉第二合眾國銀行”作為核心金融政策。他視這家銀行為東部金融特權階層的象征,對其深惡痛絕。為實現這一目標,他采取雙管齊下的策略:一方面通過提高關稅和大幅削減民用開支來加速財政盈余積累,于1834年創紀錄地完全清償了國債;另一方面則動用總統權力,在1832年否決了銀行續約法案。他以生硬的金融手段瓦解了國家銀行,被認為是引發美國 1837年金融恐慌及其后持續數年經濟蕭條的重要原因之一。1845年6月8日,杰克遜總統去世,民間盛傳他的墓志銘應刻上一句話“我殺死了銀行”,雖然實際上他的墓碑上只有生卒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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