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興于煤”到“成于智”：一座傳統能源城市的“破繭”轉型

比起新奇的玩具，對于大多數成長于孝義的90后來說，童年的藍天才更是稀缺物。

這座位于山西省中部的城市，是中國首批50個重點產煤地之一，當地也因盛產煤礦和鋁土礦而繁榮。

20世紀90年代前后，全國工業化進程加快，煤炭需求急劇膨脹，私人煤礦因此發展得紅火，鼎盛時期，孝義市大大小小的煤礦超過300個。在當地人的印象里，那時“‘村村都點煙’、給錢就能來采礦”。掘“黑金”的外來客前赴后繼涌入孝義。

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和山西太原等地一樣，孝義也形成了“一煤獨大”的經濟格局。然而，這意味著區域內其他產業的發展勢頭被高利潤的煤礦業掩蓋，對于城市而言，想要多元化的產業經濟發展，是個難題。

對于一座資源型城市的良性循環，同樣如此。2009年3月，孝義被確定為全國第二批資源枯竭城市之一。這之后，孝義開始舉市轉型。

轉型的方向是通過優化全市經濟產業布局，逐步擺脫對煤炭的單一依賴，以此增強經濟韌性和可持續性。

為系統性轉型，在政府轉型路徑敲定后，全市企業紛紛淘汰落后產能，通過引入新技術，實現能源利用效率的提升。煤炭企業在原煤采掘、精煤洗選等高污染的作業環節上，進行了數智化改造，讓“綠色”和“發展”并行不悖，齊頭共進。

轉型發展確有成果，截至今年，孝義市已連續19年躋身“全國綜合實力百強縣市”榜單，領跑全省縣域經濟發展。

為把“黑金”資源變綠色動能，在升級傳統產業的同時，當地企業還大力培育氫能、碳基新材料等新興產業，并構建起了”煤-焦-化-電-氫”的完整產業鏈生態。在產業系統性轉型的基礎上，孝義“90后”當年期盼的藍天白云也變成了常態。

藍天白云已經成為孝義的常態

從“燃煤”到“燃智”的數字覺醒

孝義市振興東街，山西鵬飛集團（以下簡稱“鵬飛集團”）總部大樓與鵬飛國賓酒店連體矗立。

訪客通常會被引導參觀辦公樓內部一樓的中控指揮中心——這是入圍工業和信息化部2022年工業互聯網試點示范項目的鵬飛集團5G+中央調度指揮管理中心項目。

大屏上，爐溫、能耗、排放等作業線的數據曲線清晰可見。和1993年從一個土焦爐起家不同的是，如今，鵬飛集團的操作中心被這面巨大的電子屏幕取代。屏幕前的操作員不用在井下長期作業，而是通過實時記錄數據和對比影像畫面，來進行操作判斷。

鵬飛集團中央調度指揮管理平臺

2006年起，全國范圍內開啟了煤礦整合重組工作。也是從這時起，煤礦企業開啟了全面智能化礦井建設的數字化轉型探索。

“工人放下鋤頭，拿起鍵盤?！奔瘓F創始人鄭鵬常分享一則焦化工人的故事：以前只會拿鋤頭刨地，不識幾個字，后來學會操作電腦，從生疏到熟練，如今能獨立操作車間系統。

公開資料顯示，這家連續多年入選“中國民營企業 500 強”的焦化企業，將未來押注在數字化方向，率先完成了管理與生產的雙重數字化改造。其位于孝義市的鵬灣氫港制氫工廠，將過去直接燃燒處理的焦爐煤氣通過先進脫硫、脫碳技術轉化為氫氣，以此實現了資源的高效利用。

焦爐煤氣是焦化產業的主要廢料之一，由于缺乏相應的技術工藝，一些企業會將其燒掉，引發環境危機的同時，也造成了部分資源的浪費。

鵬飛集團行政物資部部長杜衛說，鵬飛集團以焦爐煤氣為原料發展化工產業，“基本將自有焦化項目的焦爐煤氣‘吃’干凈，產業園內其他企業的焦爐煤氣則將成為我們制氫的原材料。這樣既能利用廢物，又創造財富，形成了資源的綠色循環使用。”

和鵬飛集團相似，創建于1988年的山西東義煤電鋁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東義集團”）從無技術、無人才起步，期間也歷經數次轉型，發展為今天涵蓋“五大板塊”和“三個中心”的循環經濟企業集團。

憑借 264 萬噸/年焦化項目的焦爐煤氣資源優勢，東義集團投資 7.3 億元建成年產 25 萬噸甲醇聯產8 萬噸液氨項目，成功扭轉只焦不化的局面，還榮獲工信部“綠色工廠”稱號。

除此之外，東義集團還在材料科技上做突破類技術探索。依托孝義豐富的鎂資源，東義集團聯合太原理工大學等科研機構成立了“山西省多功能鎂合金成型技術創新中心”，旨在突破多功能鎂合金材料的應用技術瓶頸。

2012年成立的山西金暉集團也在持續的研發投入中，攻入生物降解塑料領域，最早成為全球六大生物降解塑料生產商。

為把“黑金”變“綠金”，1.1萬戶孝義民營企業中，絕大多數企業把技術更新、產業升級寫入發展歷程的關鍵詞里。

用此前孝義當地一名干部的話來說，正是因為積極響應黨的號召，緊跟國家產業政策，當地企業才能一次又一次地抓住了產業升級、資源整合、清潔化發展的新機遇。

走在發展的十字路口

如果說數字化轉型是孝義帶動地方民營企業二次創業的起點，那氫能則是孝義為地方經濟謀求的第二發展曲線。

隨著天然氣等能源普及，煤炭需求下降，2016年起，全國范圍內煤炭行業開啟了“去產能”熱潮。而孝義豐富的鋁礬土資源也面臨著產能過剩的困境。

在接受南風窗專訪時，孝義市人民政府黨組成員、副市長薛志強坦言，孝義的煤礦開采從很早以前就開始，資源越來越枯竭；雖然孝義是百強縣，看上去非常輝煌，但孝義的發展主要依靠傳統工業，裝備制造、信息化等新興產業還處在培育期，“未來該怎么辦？我們現在站在發展的十字路口、轉向的關鍵階段，前有標兵、后有追兵，搞不好孝義如今取得的成就就會成為昔日的輝煌。這就是孝義目前的處境?！?/p>

作為一座典型的資源型城市，受資源產業長期主導的影響，原先的“興于煤”逐漸變為“囿于煤”。如何結合國家高質量發展重要戰略，在資源枯竭、市場變幻等挑戰前，謀求新方向成了孝義“必要的課題”。

在經調研考察后，孝義最終把氫能產業作為未來高質量發展轉型的主攻方向，新型工業化的重要抓手。這是疊加孝義焦炭產能資源、應用場景等多重因素考量的結果。

更為重要的是，“孝義有一批優秀的、經濟實力雄厚的民營企業，鍛造出來一批優秀的、有眼光的企業家。他們主動投身孝義經濟發展和社會建設，充分展現了企業擔當?！毖χ緩娬f。

資料顯示，截至目前，孝義民營經濟貢獻稅收超60%，GDP占比達70%，投資總額占80%，就業崗位提供超90%，全市規上工業研發活動覆蓋率達12%，7%的高新技術企業是民營企業，90%的研發經費來自民營企業，90%的發明專利由民營企業申報和擁有，創新成果占全市的90%。民營經濟已經成為孝義科技向新、產業變革的主導力量。

在全市傳統煤焦產業的民營企業中，不少企業已在為能源轉型積極投入，推動布局氫能的產業鏈。

公開報道提到，作為山西省氫能產業鏈“鏈主”企業鵬飛集團所在地，孝義經開區構建起“氣—站—運—車—用”全產業鏈。比如，在制備端方面，焦爐煤氣制氫、干熄焦余熱制氫、風光電解制氫實現了多軌并行，2025年制氫規模將達10萬噸/年。

在儲運端，孝義建成4座“四合一”綜合能源站，形成高壓儲氫、液態儲氫、固態儲氫多元體系；應用端投運500輛氫能重卡，氫能通勤客車、氫能裝載機、氫能考斯特中巴車、氫能公交車相繼投運，開通呂梁—天津零碳運輸專線。

然而，要在現有能源格局中，構建氫能全產業鏈條不是件容易的事。鄭鵬和他的鵬飛集團就經歷過氫能發展初期的窘境。制氫沒人買，那就自建加氫站；氫能重卡價格昂貴，那就收購車廠，自己造氫能重卡。

2021年，鵬飛集團第一輛上牌的氫能重卡正式投入陸運。2024年5月，全身涂裝綠色的氫能重卡從孝義啟程，前往700公里開外的天津港。這是全國首個中遠距離純商業運營的雙重零碳物流通道的創新嘗試，也是鵬飛集團氫能重卡長距離運輸商業化的新突破。

到了2025年，鵬飛集團第四代氫能重卡發布，成本趨近電動重卡的同時，還能實現零碳排放。鄭鵬說：“傳統能源企業的優勢不在于推倒重來，而在于產業協同?！睂τ邬i飛集團而言，這股協同優勢就是將焦化產業的副產氫優勢，通過技術創新轉化為氫能產業的成本優勢。

圍繞轉型發展，孝義市委、市政府提出了“兩先四高”發展戰略，明確了“一區一鎮一鏈”“一城一河一湖”兩大發展路徑。從產業鏈上看，除了氫能，還有碳基新材料、鋁鎂新材料、白酒、固廢、文旅康養六大產業鏈。

對于孝義而言，以氫能為主的新興工業化戰略能否在后工業化時期為其帶來持續的新動能，尚待觀察。但可以確定的是，在資源型城市的發展路口，孝義拐進了“綠色”那條路。

作者：邱慧

監制：張倩

編輯：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