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四軍第四師救護美軍飛行員紀事

新四軍第四師救護美軍飛行員紀事

趙連軍

一

在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和世界反法西斯戰爭中，作為亞太地區盟軍對日作戰的重要后方基地，中國戰場是既是盟軍對日作戰的空軍基地，也是最后進攻日本本土的前進基地。中國為美軍提供了空軍基地，中國軍民積極營救了美軍飛行員。有資料統計，從1944年至抗日戰爭勝利，僅新四軍部隊就先后營救了美軍飛行員30名。在這些被營救的美軍飛行員中，有多名被新四軍第四師部隊護送或營救過，最終安全返回了美國。但是，由于史料的缺失或訛誤，對于第四師護送營救美軍飛行員的史實，至今尚未發現較全面準確的記述。本文通過筆者所掌握的資料，盡可能真實地還原了這一段歷史。

首先需要說明的是，以往在講到有關新四軍第四師與美軍飛行員時，往往會說這些美軍飛行員是“飛虎隊”隊員。這是不準確的。1937年6月，從美國陸軍航空隊退役的陳納德上校應聘到中國擔任航空委員會顧問，幫助國民黨軍組建空軍部隊。1941年8月1日，根據中美租借法案，陳納德任隊長的中國空軍美國援華志愿隊成立（也稱航空志愿隊）。同年10月，志愿隊秘密進駐昆明巫家壩機場。12月20日，志愿隊首次在昆明上空與10架日機交戰，擊落日本轟炸機3架，擊傷7架（只有1架飛回印度支那，其余6架都在返航途中墜落），一戰名揚四海。因志愿隊的P-40戰機頭上，都繪有極其夸張的鯊魚嘴圖案，讓沒看到過大海里鯊魚的云南人聯想到中國和東南亞叢林中的猛虎，便將這支志愿隊稱為“飛虎隊”。至1942年7月，“飛虎隊”轉入美軍現役，為第十航空隊二十三戰斗機大隊。1943年3月，擴編為美國陸軍第十四航空隊，其主要任務是保衛駝峰運輸線；搜集和破壞日軍飛機與部隊營地；轟炸日本在華軍事設施；轟炸中國海岸與島嶼附近的日本船運；在印支、緬泰及臺灣破壞日軍供應與軍事設施；支援國民黨軍的地面部隊。到1944年3月，美軍成立第二十航空隊，配備B-29重型轟炸機，駐成都地區的機場，執行轟炸轟炸西太平洋日軍日本本土的作戰任務。6月15日，第二十航空隊開始經華中抗日根據地上空空襲日本本土。隨后，華中抗日根據地新四軍部隊所營救護送的主要就是第二十航空隊的美軍飛行員，這些美軍飛行員不是“飛虎隊”成員。

二

從現有史料看，新四軍第四師部隊首次護送的是美軍第二十航空隊的5名飛行員。

1944年8月20日，第二十航空隊的一架B-29重型轟炸機，在執行轟炸日本本地任務返回時，于鹽城東北方約100公里的黃海上空發生機器故障。機內12名美軍飛行員1人當場死亡、6人跳海，另5人跳傘降落于建陽縣(今建湖縣)境內，飛機墜落在建陽縣湖垛鎮南面金橋村的一個堤坡上。駐湖垛的日軍聞訊后，糾集日偽軍170人直奔飛機墜落現場。新四軍第三師建陽總隊二營和當地民兵一起，聞訊先到一步，找到了墜落的飛機，打退了敵人，戰斗中我犧牲4人、傷數人，保住了飛機。經當地民兵、群眾配合搜尋，機長薩沃埃（音譯，下同）中校等5名飛行員全部獲救。另外4名飛行員是：領航員奧普萊特上尉，工程師斯特爾馬中尉，副駕駛員盧茨中尉，射擊手布倫迪奇上士。營救情況上報第三師師部后，副師長張愛萍迅速向新四軍軍部作了報告，軍部又將此事通報到延安。毛澤東、周恩來極為重視，8月29日聯名致電中共駐重慶代表團負責人董必武，請董必武將飛行員獲救情況迅速轉告駐華美軍司令及有關方面。這時，第三師師長黃克誠正在黃花塘軍部參加整風學習，致電張愛萍，指出做好美國飛行員的接待工作，對于開展國際反法西斯統一戰線，對增進中美兩國人民的友誼有著重要意義，對擴大共產黨在國際和大后方的政治影響，爭取國內和平民主進程，都有積極作用。指示將獲救飛行員盡快轉移到更安全的三師師部駐地阜寧縣境，做好接待工作。

1943年8月，第三師副師長張愛萍（1944年10月任第四師師長，左三）和被營救的美軍飛行員在鹽阜區合影。

8月25日上午，在鹽阜獨立團一個連的護送下，5名飛行員從建陽縣境出發赴第三師師部，沿途受到了根據地軍民的熱烈歡迎。到達師部的當天晚上，第三師舉行了隆重的歡迎晚會，張愛萍、洪學智等第三師首長陪同飛行員們觀看了師文工團演出的演出。隨后的幾天里，飛行員們參觀了第三師衛生部、衛生學校、后方醫院以及駐地的一些學校，與日本人民解放聯盟蘇北支部成員進行了座談。這一切，都使美軍飛行員們眼界大開，感嘆根據地各項抗日事業所取得的成就。27日中午，第三師兼蘇北軍區司令部宴請，張愛萍等第三師領導人鹽阜行署主任曹荻秋出席。席間，薩沃埃代表美軍飛行員感謝說：“我們這次能得到地方政府軍民的努力營救，安然脫險，太出乎我們的意料了。”

8月29日，第三師特務營二連指導員梅幼先奉命帶領二連轉送美軍飛行員前往新四軍軍部。送到第一師后，第一師偵察科長嚴振衡和蘇中日報社副總編蒯斯曛帶領幾位短槍隊員，隨受命前往淮南進行反“掃蕩”作戰的第五十二團，于9月6日上午把5名飛行員安全送達了新四軍軍部。在軍部期間，飛行員們受到張云逸、賴傳珠等軍首長的熱情接待。9月26日，軍部決定派曾任新四軍軍部無線電總隊總隊長、第二師通訊科機務主任曹維廉攜帶電臺一部，準備護送飛行員去第四師接護。10月4日上午，5名飛行員離開軍部前往第四師。

可惜的是，薩沃埃等5名美軍飛行員到達第四師的時間沒有記錄，在第四師期間的行蹤也沒有記錄。可以確認的是，第四師部隊又奉命把他們安全送到了第二師。10月14日，由第二師五旅參謀長張元壽負責，把他們轉送交國民黨軍第一七一師五一二團三營，國民黨軍再負責把他們再轉送到大后方。交接時，留下了一張珍貴照片。照片上注明：“送交者新四軍第二師第五旅參謀長張元壽。接護者五路軍第一七一師第五一二團第三營機槍連指導員張用智。交迭地點于瓦屋劉。”并附參加拍照者名單：“中校薩伏衣，上尉奧勃朗、中尉魯茨，中尉斯太爾美克，軍曹勃倫臺治（未參加因留界牌集），翻譯柳央。”

1944年10月14日，新四軍第二師五旅參謀長張元壽等在交接美軍飛行員時合影。

三

第四師部隊第二次護送的，由新四軍第一師部隊營救的5名美軍飛行員。護送期間，他們在第四師師部半城停留了一段時間。

1944年9月10日上午，一架美軍重型轟炸機在轟炸吳淞口日海軍港口時，被日軍高炮火力擊中，機組5名飛行員被迫棄機跳傘，相繼降落在蘇北鹽阜地區離射陽日軍據點約3華里的地方。據點里的日、偽軍未等美飛行員落地，就出動搜捕。與此同時，駐鹽阜地區的新四軍第一師也獲悉有關情報，電命在射陽附近的第一師一旅部隊搶在敵人之前，不惜一切代價搶救這5名美軍飛行員。搜尋過程中，第一個營同前來搜捕的日偽軍進行激戰，在該營重機槍猛烈火力的阻擊下，日偽軍被迫丟下了幾十具尸體竄回射陽據點。該營副營長林英發壯烈犧牲。當天下午，5名飛行員被安全送到第一旅，旅部在召開了軍民祝捷歡送會后，又及時護送他們到了師部。

在第一師師部，師長粟裕等熱情歡迎這5名美軍飛行員。師部為他們舉行了隆重的歡迎宴會，師長栗裕、蘇中軍區司令員管文蔚、蘇中區黨委書記陳丕顯等參加了宴會。宴會后，師部又召開軍民聯歡晚會，到半夜時才結束美，期間軍飛行員們和根據地軍民同臺演出，不斷感謝根據地軍民。隨后，師政治部又給他們安排了不少活動，如軍政、軍民聯歡會，各界人士座談會，記者招待會等等。經過大約半個月時間，第一師奉命把這5名美軍飛行員護送到黃花塘新四軍軍部。期間，他們受到了軍部的熱情接待。

1944年冬與被營救的美軍飛行員合影。左起：宮乃泉、韋愨、饒漱石、陳銳庭、張云逸、賴傳珠、曾山、江上峰。

12月17日，八路軍總部致電新四軍軍部，要求將5名美軍飛行員護送冀魯豫轉送延安。12月26日，新四軍軍部派出部隊護送他們西赴延安。期間，這5名美軍飛行員到達新四軍第四師師部半城，受到了第四師師長張愛萍、政委鄧子恢等的熱情接待。1945年1月5日，張愛萍、鄧子恢和他們合影紀念。

1945年1月5日，鄧子恢張愛萍與美軍飛行員在洪澤湖合影。

目前，沒有資料表明這5名美軍飛行員是什么時間到了第四師師部，又是由第四師哪支部隊護送的。但是，當他們回到美國后，曾經給我軍寫來了感謝信。感謝信說：“感謝你所有的好意和關心，我希望在不久的將來可找到一種更確實的方式。”簽名者為為：菲力克斯?西尼克勞普、威廉?沃丁頓、伊拉密斯?摩根少校、德尼特?卡利歐、喬治?舒查特。

第四師護送過的美軍回國后寫來的感謝信

四

1945年2月7日，新四軍第四師部隊營救了一名美軍飛行員。

這一天的下午，7架美國B51自鄂西北老河口起飛襲炸津浦線，其中一架被日軍高射炮擊中起火，機師瓦特少校當即跳傘降落，墜于宿縣南部白庵附近。宿南區長王國藩等發現后，立即率區隊前往營救。這時，宿縣日軍乘汽車4輛出動尋找。為救護國際友人，在非常不利的條件下，區隊和日軍展開了激烈戰斗，王國藩和兩名區隊隊員壯烈犧牲。第四師主力騎兵飛馳趕來參戰，營救了瓦特少校。宿南區隊對救護出來的瓦特少校進行了熱情照顧，并將他送到了宿南縣總隊，縣總隊又把他送到了第四師九旅二十七團團部，團長趙海豐和政委王靜敏親自接見了瓦特。

剛到第二十七團團部時，瓦特疑慮重重，不知道自己碰上了什么隊伍。據時在第二十七團政治處工作的杜興詩回憶說：

民兵自衛隊隊員帶進來了一位外國客人，上下打量，他高高的個頭，體型勻稱，30歲左右的年紀，須下有稀疏發黃的胡須，上身穿一件皮夾克，下身穿呢子褲，腳蹬一雙高腰牛皮馬靴，頭戴一頂飛行帽，帽子外面，扣著無線電耳機子，一雙發藍的眼睛，雙唇緊閉，一言不發，用疑慮的目光，不停地掃視著周圍的人們。看得出，他是美國人。此刻，他的心情很不安。在當時，我們團只有宣傳股長魯曼同志英語學得好一些，平時人們開玩笑，都叫他“魯曼斯基”。因此，團里決定讓他擔任翻譯。通過與客人對話，我們才知道他是美軍航空兵，是當時超級空中堡壘上的少校駕駛員……

被第四師部隊營救出的一名美軍飛行員（左一，疑為瓦特）

通過談話，瓦特知道營救他的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新四軍部隊時，非常高興。談話后，給他安排了住處，派了專人照顧他。吃飯的時候，他不會使用筷子夾菜，而是把筷子向盆里插，怎么也夾不起菜來，教他一時也不會，互相都笑了。隨后，給他做了接近西餐的飯，給他刀、勺子，他非常高興，臉上更增加了感激滿意的笑容。幾天后，瓦特被護送到半城第四師師部。在離開二十七團時，他懷著依依不舍的感激之情，他把自己的加拿大手槍和趙海風團長的手槍互相交換，以表示留念。

在第四師師部期間，瓦特和指戰員們成了親密戰友，每天在一起打籃球，聊天或座談，通過翻譯，不斷地對第四師的營救、歡迎等活動，表示衷心的感激之情，老是用不很流利的中國話說：“很好！”“謝謝”！張愛萍師長、鄧子恢政委在百忙中還接見招待他，并合影留念。之后，瓦特被安全送回了老河口基地。

五

新四軍第四師騎兵團一大隊曾經承擔了護送美軍飛行員的任務。具體執行任務的騎兵團一大隊教導員徐春陽，詳細回憶過這次護送美軍飛行員的過程。

1945年2月底的一天，第一大隊大隊長程朝先和教導員徐春陽奉命來到第四師師部，張愛萍師長向他們口授任務，要他們護送兩名美國飛行員，通過日偽占領區，越過津浦路封鎖線，到豫皖蘇邊區安全交給第四師十一旅，爾后轉送國民黨統治區。張愛萍師長告訴他們，這次護送的兩人，是從友鄰地區轉送回來的。張愛萍面帶微笑聽完他們提出的護送建議，轉而嚴肅地說：“路線你們是很熟了，但要特別注意沿途敵人動態，不能發生意外，相信你們能完成任務。”并指示“把人送到后，你們就留在路西配合十一旅參加新的戰斗”，隨后又說：“對這兩名美國飛行員，除保證安全外，一要熱情關懷生活，二要給他們做些宣傳工作，要他們盡量多了解一些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八路軍、新四軍在敵后抗戰，打擊日本侵略軍，建設抗日民主根據地的情況。”

兩天后，第四師師部派了一名英語翻譯陪同這兩名飛行員，來到了騎兵團一大隊駐地。事先已對部隊進行了教育，不許圍觀，要友好相待。但駐地村里的老百姓，還是愛看熱鬧。這兩位飛行員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學會騎馬。盡管挑了最老實、跑得最好的馬，可是他們還是很不習慣。兩個人都膘肥體壯、一米八左右的個子，騎上小馬很不相稱，騎大馬又上下不方便。學上學下，學慢走、學快跑，一上午就摔下來好幾次。村里老少群眾圍在操場邊看著笑著，包教的干部戰士耐心地教著。他倆非常幽默，自然大方，摔下來再爬上去，毫不介意。當學會能騎坐穩當，手拉著馬韁繩能指揮馬站住、前進、向左、向右時，臉上顯出非常高興的樣子。

期間，一大隊還讓他們觀看了出馬操，練馬術，演練騎兵戰術。翻譯耐心地給他們介紹，第四師是怎樣建設這支騎兵部隊的，幾年來打了多少好仗，威震日偽軍。只見他們以驚奇的眼光，用中國話連連地說：好！好！還向翻譯說：“沒有想到敵后游擊隊有這樣好的騎兵部隊！”

出發的第一天晚上，跑了80里。兩位美軍飛行員從馬上摔下來兩次，一到宿營地就叫喊著：腿痛、腰酸，屁股不敢坐，一臥起不來了。而護送的干部戰士，都忙著遛馬、挑水、鍘草、喂馬、做飯，看不出有任何疲勞現象。大隊領導告訴他們，這就是騎兵團的日常生活，現在已經比1942年以前好多了。他們說：“你們也是一支飛行戰斗軍。”第三天夜里，從桃山附近的一個鐵路橋洞下安然通過，二十幾分鐘后，夾溝車站的日偽據點方向傳來一陣槍聲。他們有點緊張。大隊領導告訴他們，沒有什么事，這是“歡送的槍聲”。他們不能理解。宿營后，通過翻譯告訴他們：我們要過路，小小兩個車站的日偽據點是不敢擋的，不然我們就端掉他的老窩。每次我們有部隊通過鐵路時，這個兩面政權的保甲長，又不得不去向日偽軍報告。待接到報告后，我們已走遠了。特別是騎兵，他根本就無可奈何，只好空放一陣槍，向日軍表示，他已向皇軍盡忠了。這就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事，三方都各自明白。他們聽了很感興趣。

繼續西進到蕭縣二區朔里店附近，因日偽軍正在對永蕭邊抗日根據地中心區進行“掃蕩”，就在二區等待了兩天。村里群眾正是度春荒時節，供一個大隊的騎兵吃兩天飯和草料很困難。保長還是想方設法，給大隊吃的是紅高粱面窩窩頭和紅糊糊，兩個美國兵吃的是用白面皮包起來的花卷。他們一邊吃著，一邊搖頭。大隊領導告訴他，這是很不錯的了，前幾年日軍對我根據地實行搶光、殺光、燒光的“三光”政策，根據地只好實行精兵簡政，進行生產，與人民群眾共渡難關。最困難的時期已經過去。他們用贊嘆的口氣說：“你們在敵后太辛苦了，農民對你們真好！”

就這樣，一路上彼此慢慢地熟悉了。安全護送第十一旅臨別時，他們提出要求送他們點紀念品，大隊領導就把繳獲的日本馬刀，送給了他們每人一把，告訴他們這是我們的戰利品。他們特別高興，把馬刀立刻掛在腰上，和大隊領導緊緊地擁抱起來。隨后，由第十一旅把他們安全轉送到了國民黨統治區。

綜上所述，從1944年秋冬開始，至1945年上半年，新四軍第四師曾至少三次成功地執行了護送美軍飛行員的任務，并成功營救了一名飛行員。期間，這些美軍飛行員在淮北抗日根據地都得到了熱情接待，美軍飛行員們表示了發自內心的感謝。這段歷史，既是新四軍第四師的光榮歷史，也是宿遷黨史上對外交往和統戰工作的光輝篇章。由于史料不足，這段歷史目前還只是一個輪廓，期盼在今后的研究中能夠發現更多的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