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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第10期 總第821期
編者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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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3月,由作家出版社和《劇本》雜志聯合主辦的《馮俐劇作選》研討推介會在中國作家協會舉行。數十位與會專家、學者圍繞三卷本《馮俐劇作選》,并以“藝術與生命的深情對話”為主題,圍繞《馮俐劇作選》展開深入交流,共同探討馮俐近40年創作生涯的藝術成就與精神內核。她以永不褪色的童心與悲憫,點亮了藝術與生命的永恒對話。本欄特選登參加研討會的三位與會專家的發言整理,以饗讀者。
物我交感:馮俐戲劇世界的“通靈寶玉”
文/吳 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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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 俐
一級編劇
中國歌劇舞劇院黨委書記、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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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劇作家馮俐以小說家出道,因專刊特約作家出彩,然后在廣播劇、電視劇領域,中央電視臺春晚、文化和旅游部春晚與眾多名家大腕合作中“出挑”,最后馳騁于話劇、歌劇、舞劇、詩劇、清唱劇、音樂劇、兒童劇、朗誦劇、偶劇肢體劇、電視短劇、電視連續劇、電影文學劇本等眾多領地……以一個幾乎無所不能的劇作家的形象閃亮于公眾視野,而且名聲日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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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面對她近40年里完成、收在劇作集里的67部大大小小的劇本,洋洋大觀70萬字,還只占完成的創作成果量的1/6,估算一下,400多萬字的成果量,我還是被震驚了。關鍵在于,她曾經懷著專業作家夢走向文壇,以年輕的工人女作家亮相;后來,考入中央戲劇學院,仍舊是在專業作家夢的引領下走向劇壇。可是,專業“作家夢”沒有維持多久就“破碎”了,戲劇院團管理的龐雜事務選擇了她,讓她在專業劇院成了一個專務是管理的“業余”劇作家。先是在中國煤礦文工團由駐團專職劇作家變為團長助理和副團長;然后調任中國兒童藝術劇院黨委副書記、副院長、院長。一路走來,她創作的黃金年華更多被用來“縫補”院團紛至沓來的常態事情與突發事件,用來“連綴”院團創作任務與個人藝術生活之間的空隙。回首自己20多年“業余作家”生活的來路時,她也很驚訝:不知不覺中,居然積累了這么多“篇篇背后有故事”的文藝作品。
二
對此,我也驚訝。但我驚訝的,是她的“管理專務”生活與“創作業余”生活之間的某種聯系所構成的隱喻:社會生活的“縫補”與創作任務的“連綴”。追蹤她的事業線索和查閱她的創作生涯,似乎“應急”“堵槍眼”“臨危受命”一類的創作,是她創作生活里經常遇到的情況。于是,在業余創作的“專心”會常常被專務管理的事情“分心”。于是,在奉獻自己的時間精力專務管理的“盡心也盡力”時不能自已地為院團藝術形象的完美去“精心和貼心”——貼上太多的不署名編劇、劇本醫生甚至“戲劇構作”的工作量,那都是默默地“獻血”奉獻。這些,都沒有出現在她的創作“功勞簿”上,卻彌散在院團遠播的聲譽里,鐫刻在院團的藝術專業形象中。
顯然,懷著對事業的滿腔熱忱、憑著藝術上的才華橫溢,她能夠工作、創作兩不誤,能夠不顯山不露水地“忙碌”出這么多的事情。她有一雙慧眼,能夠分辨家國大勢;有一顆仁心,能夠推己及人,找到人群的同理心共情感一道前行;有滿懷善意,能夠憑著廣結善緣,與書寫對象、工作伙伴成為沒有血緣的親友;有泉涌的奇思妙想,總能在“被需要”的當口兒頂得上、用得好、出得彩……這就是她的專務工作與業余創作了。有很多事情,就是不聲不響但是不折不扣的善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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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又寸》
要如何修煉,才可以達到這種做人做事的境界?她寫過《好人叢飛》,寫過《人跟人不一樣》,都是“好人”,是勞模的典型,是好人的極致,好到極致、典型到極致以至于讓大眾不相信、難理解。但是,走近好人、走近勞模身邊的馮俐相信了,首先是被感染、被感動、被震撼了。“人跟人不一樣”,馮俐當然也跟別人不一樣,她是個跟好人、跟模范有情感共振、有理性共識的人,結果她發現可以與好人、典型“一樣”。她在自己從“專業作家”變為“業余作家”的歲月里,筆耕不輟20多年,成績仍舊像專業作家一樣漂亮。如果不是難得的“能人”和難得的“好人”,如果沒有勞模一般的勞作,很難堅持得如此這般的持久和漂亮!
我相信,她是以那些感動過自己的好人和模范來要求自己的人格和人生的。但我更相信,馮俐與別人的不一樣,不僅是從心底向好人致敬、行動上向勞模看齊,雖然僅憑這一點,她就已經與一般人拉開了距離;但是還有,馮俐的創作,建立在“天地善意、萬物有靈”之上,這成為她藝術世界里鮮明的文化個性和“把自己移情進去”的生命意識,她成為作家群里辨識度很高的馮俐自己。
三
如果要我指出在她的作品集中我最關注的創作內容的話,那我會毫不猶豫地說:萬物有靈的生命意識,宇宙洪荒的尋愛努力,是馮俐戲劇創作中最讓我心儀的藝術內容。
我覺得,馮俐的創作智慧和情感內容里,有一塊特別的“通靈寶玉”。她寫過舞劇《紅樓夢》,不知道那座大觀園里的那塊“通靈寶玉”留給她的感受是什么。但我覺得,那寶玉,與馮俐有一種異乎尋常的感應關系。“通靈寶玉”是女媧補天用剩下的一塊五彩石,在《紅樓夢》大觀園里,佩戴在“寶哥哥”項下胸前。而馮俐女士的這塊“通靈寶玉”,珍藏在她的心底,顯影在她的日常生活中。她在中國煤礦文工團和中國兒童藝術劇院的20多年中,奔波于院團里外、忙碌于文藝界的各種事務,不是“補天”,但的確是“補”了,補位、補缺、補救……最常態的生活中的忙碌,就是“補”。補不足、堵槍眼、挑重擔、沖鋒陷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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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些時候的“補”,卻是另一種意義。那是對社會人心、人性天良的“補”。
這塊以“補”為命運的“通靈寶玉”,在她創作《人跟人不一樣》的時候顯現了。那是一種“以心換心,因情共情”對充滿雜質的社會心理的修補。她在煤礦文工團的24年中多次下井,當過“燈房姑娘”,在井下800多米的“掌子面”、礦洞“作業掘進層”體驗了生命可以達到的深度,在“煤黑子”的“黑”所遮蔽的“白皙”里辨別出人性的純度;在生存得跟別人“不一樣”的礦工群里,她努力融進去,成為他們中可以稱兄道弟、可以叫姐喊姨的一位。于是,她成功地書寫了礦工,成為戲劇前輩胡可先生看過多年后還稱贊的“看過的最好的煤礦題材的戲”!在燈房姑娘把燈牌扔在隔窗的桌上讓礦工摸索的時候,她總是善解人意地將燈牌輕輕地放到礦工的手心里——那里,從手心到人心的“仁心善意”就連通融匯了;那時,她理解和追求的是“人跟人可以一樣”。那種仁心和善意,在一個小小的舉動細節中可以感受到:在似乎“隔膜”和“分別”的人群里,人跟人是可以一樣的。她補充上了人們認知的殘缺,她矯正了社會心理的偏見,在“人跟人不一樣”的偏見中補上了“人和人應該一樣”的原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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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蝴蝶的媽媽在哪里?》
這塊“通靈寶玉”在她創作《好人叢飛》的時候再度顯現了:將心比心,移情通情,她從一群幾百個喊“叢爸爸”的孩子熱切的眼神中,從孩子讀書改變命運的渴望中,感受到了一種無法抗拒的力量,但又是一種只會讓胸懷仁厚、滿腔善意的好人才無法抗拒的力量。也許,在生活潦倒不堪的時候,叢飛也想過“善舉的收手”。但是,每一次他心底的“仁心善意”感應到窮孩子的求助的呼喚、救助的渴望時,他又一次“淪陷”,“淪陷”于“仁心善意”對孩子們的回應。對好人叢飛來說,那是一種無可抗拒的力量,那也正是讓叢飛作為一個窮孩子出身的歌星“停不下幫助孩子的善舉”的力量。馮俐將這種邏輯,串聯在劇本里了——叢飛成為歌星前,獲得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孩子的幫助。50元的報名費,兩個多月的盒飯餐費和600多元的演出服費用的慷慨善舉,逆轉了叢飛的人生。他從住大橋洞子、找工作遭白眼、饑一頓飽一頓的生活狀態,一下子成為光鮮亮麗的“歌星一族”。而叢飛生命中的三位年輕女性,第一位完全不求回報地“成就”了他,然后無聲地消失;第二位,與他生活數年后忍受不了他窮困潦倒中借錢挪債去資助別人而離開了他;第三位邢丹,在叢飛最困難的時候走進了他的生活,接受他舍己為人的全部生活……周邊的人構成的是“仁心善意”的“量子糾纏”,是好人“扎堆”、善意“有場”的“量子糾纏”。三位女性之外,還可以溯源到親情里的“仁心善意”給他留下的生命烙印。父母在災荒年招聚一群饑餓的孩子施舍的善舉、在自己嗷嗷待哺的孩子也顧不過來時卻毅然收養最孤苦無助的小女孩的善舉,這種善舉中的“仁心傳遞”與“善意擴散”,在他的生命成長中,從來沒有斷絕過。家里感受過、打工過程的困境中接受過的“仁心善意”的“善舉”,讓叢飛在傳遞鏈上成為后來那個“感動中國”的人。叢飛離世,連遺體都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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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神在故宮》
善舉不留余地,大愛不少分毫。
馮俐面對社會上那種認為叢飛是“沽名釣譽”的閑言碎語,回答說:一個什么都不給自己留的人,不“沽”不“釣”,這名這譽都該給啊!這是馮俐穿過重重疊疊的市井俗流,越過密密匝匝的濁世偏見,還原了叢飛生命元素后得出的結論。演出前她與叢飛從未謀面,演出時叢飛來了,驚訝地說:舞臺上演的,80%以上是他生活中發生過的樣子。似乎,當年《人跟人不一樣》書寫的另一位好人蘇天林,他在看一群陌生的人在舞臺上演自己的形象和礦山生活時,也有類似的驚訝。
創作人與原型者之間有如此的默契,除了心心相印、情情連通、理理與共之外,何遑再言多言?
四
我想說,在她大量的影視劇作品、晚會節慶作品和兒童劇作品中,“通靈寶玉”以更深厚、更廣博的方式“顯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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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士兵》
無論是鐵板銅琶的話劇《中華士兵》、黃鐘大呂的交響清唱詩劇《黃河入海流》,還是那些品種多樣、千姿百態的小戲小品、微型音樂劇、詩劇、舞劇、朗誦劇、電視劇,或是那些讓小觀眾聚精會神、讓專家擊節激賞、讓小觀眾的父母輩、祖輩成年人重溫童年、省思成年、重構當年的情感檢視與生命體驗的兒童劇,一種反復出現在作品中的“原色”或者“底色”,就是馮俐鋪展在她的整個創作世界里的“仁心善意”。不只是在她書寫好人、塑造勞模的時候如此,而是在觀察生活、切入題材、琢磨人物和思考社會時,就已經是“仁心善意”地去分辨世界五光十色的狀貌了。于是讀者和觀眾看到,“仁心善意”是她創作的出發點,她“仁心”驅動的筆,描繪中的世界,充滿了“善意”。不僅是對人、對社會環境,對物、對自然環境,都充滿了“仁心善意”。
這個世界的現實可能還不是這樣,但是在馮俐的“仁心”中,它應該是那樣:強大的人類,應該對遭受掠奪和承受破壞而惡化下去的環境有仁心、存善意。歸根結底,其實是對人類自己“手下留情”。“心留余地”,才能“手下留情”。
這個“余地”,正是人類需要自省的“仁心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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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螢火蟲姐弟歷險記》
這塊“通靈寶玉”以一種超越“界”、穿越“隔”的方式而且以更細膩、更感人的方式顯現了。在兒童劇創作中,馮俐將她在早年創作中形成、自己也未必特別清醒地意識到的“仁心善意”發揮到極致。《山羊不吃天堂草》的“生命錯置”的寓言,《木又寸》中“樹”的“被錯置”去裝點人類生活的命運憂傷,昆蟲系列兒童劇的《小蝴蝶的媽媽在哪里?》《小螢火蟲跟寶寶一樣》《螢火蟲姐弟歷險記》《毛毛蟲班的胖胖和苗苗》經歷了從人類視角到從植物的視覺、觸覺、味覺、聽覺、嗅覺被人類感官模擬的“覺知”獲得,讓馮俐其實也是引導著觀眾輕松地進入了人與物、人與自然的“通感世界”。不是人類現代派詩學中的“通感”美學,而是馮俐對“萬物有靈”的感知和認知。于是,她的作品看起來是對小觀眾展開科普內容的劇情——在“仁心善意”的底色上,徐徐展開了馮俐對環境的觀察、對生活的感悟、對人類的思考,從親子項目主導的“愛、真、善、美”進入,關于友情、友愛、友誼,關于同情、同心、同理、同伴,由此推及人與社會、人與自然、人與自我……這些哲學、倫理學、社會學、生態學、政治學中糾纏交織的內容。而在馮俐如夢似幻的敘述中、小打小鬧的結構中、入情入理的呈現里,都被舉重若輕地表達出來了。而且,這種表現中絕對有馮俐自己的立場,那就是“仁心善意”!這是馮俐在兒童劇創作上最有角度、最有深度的發現,也是最有價值、最高級的創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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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鷸.蚌.魚》
兒童劇是常常被成人世界忽略的一種文藝現象,其實兒童劇提供的是一種特別有意義的生活。世故的成年人在兒童劇場里,會重溫久違了的天性,睜開被俗世紅塵蒙蔽的“天眼”,看清一些事實,找回迷失的本性。關鍵在于,兒童劇的純真、純潔、純粹,是在社會中浸染太久、太深的成年人所丟失的,正如丟失了的人類社會越發達、越文明就越是應該具有的“仁心善意”。但是,借由兒童世界天然具有的“萬物有靈”的“通感”通道,我們在馮俐那些“擬人化”的藝術天地里瞥見了。
藝術家可能解決不了人類社會的現實矛盾和資源掠奪問題,但是可以提醒見利忘義、飲鴆止渴的人類,唯有“仁心善意”,是彼此可以理解溝通、相向而行的通達大道;只有“仁心善意”去假想、體會別的生命,才能真正讓人類放下眼前利益的掠奪爭搶,放棄建立在掠奪來物質豐厚基礎上的“舒適區”,走向與人類、與自然界建立“共同體”的“和平區”,也是避免人類自我毀滅的機會。最終看來,“仁心善意”會回歸人類自己身上。這是馮俐那些看來“入口”低幼、實則意義深邃高遠的兒童劇告訴觀眾的道理。
用“萬物有靈”的心態、眼光看世界,釋放“仁心善意”,是馮俐創作時思考生活、理解世界的“通靈寶玉”。這是馮俐女士作為作家的創作法寶,給她的創作打上了鮮明的個性印記。
我們的戲劇創作“大觀園”,需要馮俐這塊“通靈寶玉”。
(作者系中國戲劇家協會理事,云南省戲劇家協會原主席,云南藝術學院二級教授)
責編 孫竹
制作 孫竹
主管 中國文學藝術界聯合會
主辦 中國戲劇家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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