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柳河川。
風在軍營里打著旋,吹得帥帳的簾子咧咧作響,像一聲聲壓抑的嘆息。
常遇春的親兵張大,躡手躡腳地走進帳內,準備為將軍更換火盆里的炭火。
龍帳之內,靜得可怕。
那位在戰(zhàn)場上吼一聲能讓敵軍肝膽俱裂的統(tǒng)帥,此刻正安靜地躺在行軍床上,似乎睡得極沉。
張大走到床邊,借著微弱的火光,無意中瞥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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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一眼,他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
將軍的臉,在跳動的火光下呈現(xiàn)出一種青灰色,嘴唇發(fā)紫,雙目緊閉,沒有一絲血色。
張大顫抖著伸出手,探向常遇春的鼻息。
沒有,什么都沒有。
他又慌忙去摸將軍的手腕,那只曾揮舞著千斤重兵器的手,此刻冰冷如鐵。
「將……將軍!」
一聲凄厲的慘叫劃破了柳河川的夜空,帶著無盡的恐懼與難以置信。
無敵的常將軍,明軍的擎天之柱,就這么無聲無息地,隕落在了凱旋回家的路上。
01
金陵城的百姓,至今還流傳著一個名號:「常十萬」。
他們說,只要常將軍帶著十萬兵馬,就能橫行天下,所向披靡。
這名號,是常遇春用一場場硬仗打出來的。
鄱陽湖水戰(zhàn),他駕著小船,冒著箭雨,第一個沖進陳友諒的艦隊,為朱元璋殺開一條血路。
平定張士誠,他身中數箭,血染戰(zhàn)袍,硬是把自己的帥旗插上了蘇州城的城頭。
他的字典里,仿佛沒有「敗」這個字。
朱元璋曾指著他說:「此人英勇無敵,是我的樊噲!」
可就是這樣一位金剛不壞的戰(zhàn)神,此刻,卻像一尊倒塌的神像,靜靜地躺在離家只有一步之遙的柳河川。
那一年,他剛滿40歲。
02
洪武二年,春。
剛剛建立的大明王朝,像一艘初生的巨輪,雖已啟航,但北方的風暴依然是它最大的威脅。
元順帝雖然被趕出了大都,但他龐大的帝國殘余勢力,依舊盤踞在漠北草原,像一頭伺機反撲的餓狼。
朱元璋睡不踏實。
他站在南京皇城的地圖前,目光如炬,死死地盯著一個地方——開平。
那里是元朝的上都,是元順帝的龍興之地,更是蒙古騎兵南下的前哨。
不拔掉這顆釘子,大明永無寧日。
他叫來了常遇春。
沒有太多的動員,朱元璋只是拍著常遇春的肩膀,沉聲說了一句:「遇春,這天下,還差最后一塊拼圖,就靠你了。」
常遇春沒有說話,只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他知道,自己就是主公手里那把最快的刀。
刀,在天下未定之前,絕不能,也絕不敢慢下來。
03
大軍出征,如一股鋼鐵洪流,向著北方席卷而去。
常遇春的指揮風格,只有一個字:快。
快到讓敵人反應不過來,快到讓自己的士兵都感到窒息。
斥候報告,前方百里有元軍游騎。
常遇春命令:全軍急行,天黑前必須咬住他們!
糧草官哭喪著臉說,輜重跟不上了。
常遇春眼睛一瞪:人是鐵,飯是鋼,但軍令是刀!一人三日口糧,馬不停蹄!
從山西到北平,上千里的路,常遇春的大軍幾乎是在地圖上拉出了一條直線。
士兵們累得在馬背上都能睡著,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還在隨著隊伍顛簸。
他們私下里抱怨,說跟著常將軍打仗,不是被敵人殺死的,就是被活活累死的。
可當他們看到那個永遠沖在最前面的身影時,所有的怨言都咽了回去。
常遇春,似乎是一臺不知疲倦的戰(zhàn)爭機器。
他可以連續(xù)幾天幾夜不合眼,只靠著馬奶和肉干充饑,雙眼熬得通紅,卻依舊神采奕奕。
他用自己的極限,在為大明王朝,搶奪著時間。
04
大軍兵臨開平城下。
守城的元軍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們得到的情報是明軍主力還在數百里之外。
常遇春根本沒有給他們喘息的機會。
“攻城!”
一聲令下,千軍萬馬如潮水般涌向那座元朝最后的都城。
戰(zhàn)斗只持續(xù)了一天。
當常遇春的帥旗插上開平府的城樓時,元順帝早已帶著殘部,倉皇向北逃竄。
開平大捷,消息傳回南京,舉國歡騰。
這是常遇春軍旅生涯最輝煌的頂點。
慶功宴上,將士們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慶祝這不世之功。
常遇春也端起酒碗,挨個向麾下的將軍們敬酒。
當他走到副將李文忠面前時,他高高舉起酒碗,正要一飲而盡,手臂卻在半空中,有了一絲微不可查的停滯。
一陣突如其來的眩暈,讓他眼前發(fā)黑。
他強撐著,將碗中的酒一飲而盡,用豪邁的大笑掩蓋了過去。
「將軍,您臉色不太好,還是早點休息吧。」李文忠擔憂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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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妨!」常遇春擺擺手,「打了勝仗,高興!」
沒有人知道,那臺高速運轉的戰(zhàn)爭機器,內部已經發(fā)出了一聲細微的、破裂的聲音。
05
所有人都以為,打下開平,這場北伐就該結束了。
但常遇春不這么想。
他站在地圖前,目光越過開平,投向了更北方的茫茫草原。
元順帝,必須抓住他!
他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的決定:親率一萬精銳騎兵,放棄所有輜重,輕裝簡行,繼續(xù)向北追擊!
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豪賭。
沒有向導,沒有補給,只有無邊無際的草原和變幻莫測的天氣。
一萬騎兵,像一滴水,匯入了草原的汪洋大海。
他們追了整整八百里。
白天是烈日炙烤,夜晚是寒風刺骨。
他們吃的,是隨身攜帶的肉干;喝的,是馬奶和沿途找到的渾濁水源。
許多士兵倒下了,不是死于戰(zhàn)斗,而是死于饑餓、疾病和脫水。
常遇春的嘴唇干裂出血,身體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但他眼中的火焰,卻燒得更旺了。
終于,他們在一條河邊,追上了元順帝的宗室親王。
一場血戰(zhàn),明軍大勝,繳獲無數。
但那個最重要的人,元順帝,卻在幾個時辰前,又一次逃走了。
常遇春站在堆積如山的戰(zhàn)利品前,沒有一絲喜悅。
他望著北方更深邃的夜空,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疲憊。
那種疲憊,不是來自筋骨,而是發(fā)自肺腑,發(fā)自靈魂。
06
從北伐大軍出征,到此刻準備班師回朝,過去了整整8個月。
有人算過一筆賬,這8個月里,常遇春帶著大軍,從南到北,再從北到南,來回奔襲的距離,將近2萬里。
平均下來,每天都在急行軍。
鐵打的人,也經不住這樣的消耗。
歸途之中,常遇春的話越來越少。
七月的北方,天氣已經有些炎熱,可他卻時常感到一陣陣發(fā)冷,不得不披上厚厚的披風。
部將們都勸他,大局已定,可以放慢些速度,好生休養(yǎng)。
他總是一揮手,拒絕了。
「主公還在南京等著我們的捷報,一天不到,我一天不安心。」
他的身體,像一根被拉到極致的弓弦,全憑著“忠誠”這股信念在強撐著。
大軍行至柳河川,常遇春看著南方,對身邊的親兵露出了久違的笑容,說道:「總算快到家了,卸了這身盔甲,今晚我要好好睡一覺。」說完,他翻身下馬,動作卻不似往日那般矯健,腳剛一落地,整個人竟毫無預兆地向前一軟……
07
「將軍!」
親兵們一聲驚呼,七手八腳地扶住了他。
常遇春雙眼緊閉,臉色煞白,已經完全失去了知覺。
整個營地瞬間大亂。
軍醫(yī)們被火急火燎地叫來,圍著常遇春,切脈的切脈,施針的施針,卻一個個面如死灰,束手無策。
最后,一位年長的軍醫(yī)顫抖著說出了一個診斷:「將軍這是……典型的『卸甲風』。」
所謂“卸甲風”,是古代一種說法,指大將長期在高度緊張和極度勞累的狀態(tài)下,突然放松下來,導致身體機能瞬間崩潰的暴疾。
這是一種要命的病。
百戰(zhàn)百勝的軍隊,此刻卻對躺在病床上的主帥,沒有任何辦法。
他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具為大明朝擋下無數刀槍的偉岸身軀,一點點地變冷,一點點地失去生機。
柳河川的這個夜晚,沒有風,卻比西伯利亞的寒流還要刺骨。
凱旋的號角,變成了悲鳴的挽歌。
08
常遇春暴卒的噩耗,像一道奔雷,傳回了京師南京。
正在處理政務的朱元璋,接到奏報時,整個人都愣住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搶過奏折,一遍又一遍地看,仿佛想從那白紙黑字里,找出一點錯誤的痕跡。
可沒有。
奏折上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扎在他的心上。
「遇春……我的遇春!」
這位開國皇帝,在文武百官面前,失聲痛哭,像一個失去了最心愛玩具的孩子。
他下令,以最高規(guī)格的禮儀,迎接常遇春的靈柩。
那天,朱元璋親自走出皇城,在南京城的城門外,靜靜地等待著。
當那口冰冷的棺槨緩緩出現(xiàn)在視野里時,這位皇帝再也忍不住,淚如雨下。
他追封常遇春為“開平王”,賜謚“忠武”,并親自為他選定了墓地,就在自己的皇陵之側,鐘山之下。
他要讓這位為他打下江山的兄弟,永遠陪著他。
09
在為常遇春舉行的祭奠大典上,朱元璋看著那副棺木,久久不語。
他忽然想起,許多年前,自己曾半開玩笑地賞賜給常遇春一件龍袍,說他功高蓋世,穿上也不為過。
當時,常遇春嚇得連連磕頭,說什么也不敢收。
此刻,朱元璋看著冰冷的棺槨,低聲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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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了,那件龍袍,你終究是沒能穿著它回來啊……」
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大明王朝的宏圖霸業(yè),在常遇春倒下的地方,繼續(xù)鋪展。
只是,在那柳河川的萋萋芳草中,永遠地留下了一聲嘆息。
那嘆息,關于一個英雄的壯志未酬,也關于一座帝國崛起的沉重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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