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輛車,滿載著一個特殊家庭,跨越半個多世紀的云和月。“人活著大部分時間都是走一條已知的路,反反復復走。”駛過人生的長路,便成山水。
近日,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年度小說家、著名作家路內長篇小說《山水》在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小說以司機路承宗與妻子周愛玲從抗戰烽火到改革開放時代橫跨五十載的生死相守為主線,輔線鋪展收養五個孩子溫情與歡笑交織的往事,以一個特殊家庭的冷暖悲歡折射出半個世紀中國的變遷,見證著個體命運與時代史詩的磅礴共振。
路內表示,小說主人公路承宗身上有其祖父的影子。其祖父是一名司機,曾經主動報名奔赴朝鮮戰場,為志愿軍駕駛車輛。從小聽說的這些故事構成了《山水》的基本素材。不過,《山水》并不是一部通俗意義上的家族小說。在小說人物鋪展、結構安排上,路內做出了一些融合家族故事與公路小說等元素的嘗試。
“我是駕駛員,向來聽得多,講得少。上了我車的人,我不問因果,不問對錯。”
“這一世的事情,什么時候能全辦完?”
“一輩子,找條回家的路,走很久,看見自己站在前面。”
這是路內五十歲之后出版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如果簡單總結這部小說寫了什么,作家的答案是:世道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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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山水”是一種人生態度
記者:初看這部小說的篇名《山水》,感覺這個篇名宏大而抽象,也富有多重解讀空間;讀完小說卻又感覺每個人的人生確實行經了無數“山水”。請談一下緣何以“山水”命名這部小說,以及內封上熊貓意象的含義。
路內:山水其實是一個中國式的概念,早期歐洲翻譯中國藝術品,對“山水畫”這個品類沒有對應詞,就直譯成了sansui,很顯然是南方口音。很多作品確實會找一些大概念,但也有小化的,比如《王子復仇記》聽上去很勁爆,實際上是《哈姆雷特》。所以我也不知道,山水這個題目是大還是小,我希望它稍稍大一點,能夠越過小說中那些普通人的生活范圍,但最好也不要太大。
“山水”大概有兩層意思,一是指人生路,起起伏伏的,山不轉水轉,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山重水復疑無路等等。二是在小說里特別談到了,“看山水”是一種態度,既是胸懷遠大,也是隱忍克制。
內封上的熊貓得多說一句。小說結尾寫到20世紀90年代,城里有一只來展覽的熊貓逃走了,一群人去找。這事還不是我編派的,是真的,那只熊貓不但從動物園逃走,后來回到臥龍山基地又逃走了一次,過了幾年又主動回去了。是個好熊貓,生了好幾個崽。編輯很喜歡這個故事,他想把熊貓放在封面上,我沒答應,有點過分了,但是為了滿足他的趣味就放在內封吧。出書不是我一個人的事,也得滿足編輯的要求。到底什么意思呢,可能他希望自己是個快樂的熊貓,被大家重視,其存在本身就是一種貢獻。
記者:讀小說第一章,兄妹五人和路承宗接連出現,會以為是各種線索交織前進的網狀敘事,繼續往下讀才知曉是“打破傳統公路敘事的線性模式,創造出一種更為回環往復的敘事結構”。在小說的整體結構布局上,是一種怎么樣的考量?
路內:直線敘事很像連載小說,但一個長達六十年的故事,人物眾多,要這么寫的話我恐怕會堆砌到五十萬字去,我感覺太長了,而且無效。小說的主題是人物,還有汽車,并與其相關聯的命運。往復的結構可以使故事更凝結一些,在每一章的區間內,有時是一兩天之內發生的事,牽涉到回憶,有時是三五年的跨度。這樣的寫法是否成立,也是一種嘗試,盡管是一個現實題材的小說,我私心還是希望能給出一個新的文本范式,并且故事能好看些,也不要瞎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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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路內
雜糅各種元素的“非家族小說”
記者:在中國現代當小說創作中,或者再往前追溯到《紅樓夢》,“家族小說”可謂連綿起伏的群山一樣,不僅數量多且姿態萬千。請通過《山水》談談您創作家族小說的具體實踐,以及這類小說如何開拓出新的寫作境界?
路內:嚴格來說《山水》不是一本家族小說,不是《紅樓夢》式的。這種小說是橫向鋪開的,把大家族的細節和人際寫得特別飽滿。但這類家族在中國基本已經消失,除非是架空寫法,現實題材很難再去實現。另一種家族小說是縱向講述家族脈絡的,這在世界范圍內還是一種主流題材,法國作家尤瑟納爾的《世界迷宮三部曲》就是典范。縱向脈絡的書寫又可以產生出變體,比如寫一個行業,那就不再是家族小說了。
《山水》取了一個中位線(我自己這么認為),一個沒有族譜的大家庭,五個領養來的兒女,一份可以傳承的手藝或職業。它具備一些家族元素,或者公路小說的元素,其中也有一些民間元素,比如日本兵進城時關帝廟顯靈,很普遍,中國好多地方都有這樣的傳說。也許善于糅雜元素能試驗出新的路徑,把故事講好。
記者:接著上一個問題,很多家族小說中均有一個“大家長”的形象,《山水》中的這個“大家長”是路承宗。這個人物的原型是您的爺爺。請問,路承宗的形象在爺爺的基礎上主要進行了哪些藝術加工?以及這樣的“大家長”式的人物,在家族小說中的角色作用?
路內:路承宗這個人物的部分故事取材于我祖父,但具體差異還是很大。小說人物更像我認識的其他人的一種合體。它并非農業或官宦框架下的“大家長”,而是在現代化進程中的工人階層——職業司機在早期也算是技術工種,并且很尖端,有點像現在的程序員吧?這個人物沒有受過系統教育,小時候聽鎮上的開明紳士講過一些道理,從業以后聽師傅講道理,打仗了聽長官講道理,他的老婆也是個懂道理的人。價值觀是在人生路上習得的,到中年以后他也變成一個講道理的人。司機是一門必須特別遵守秩序的職業,這種秩序感會讓他帶有“大家長”的特點,但也非儒非墨,既不是知識分子也不是江湖幫會,更像是在歷史進程中形成的。
大家長在小說中,通常是一個標桿,帶有象征性。比如賈政,故事情節上是用來為難賈寶玉的,又比如賈母,是用來調度全場戲的。一般來說不宜作為主人公出現。《山水》這部小說中,路承宗大部分時候是公路小說的格式,小說寫了六十年,最后有一點家長氣,我認為也是人之常情。我自己祖父就這樣,有資歷的老司機,在20世紀70年代末的地位很高。
記者:您覺得,在文學創作中,找到一個家族故事與時代變遷關系的契合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嗎?如何才能更好地把家族敘事融入到歷史背景中,而不至于顯得很刻意為之?
路內:小說家和編劇都能輕松找到你說的契合點,但找到是一回事,寫出來是另一回事,寫是最艱難的。能夠得到一個好的故事素材,當然有一些運氣成分,如何處理題材又是一門專業技能,和作家風格也有關系。有些作家是反著來的,解構題材,更多地納入作者審美,有些作家更為中立客觀,方法很多,都可以寫得很好。比較重要的一條是對歷史有認知(解構式的寫作可能認知會更深),同時又能具備一種小說趣味,能很好地運行文字。會敘事的作者總能避免刻意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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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長篇小說有“模糊的規劃感”
記者:有評論家表示,《山水》是您創作生涯中的一次重要轉變與飛躍,您的創作從“青春敘事”轉而更加深沉地回望歷史。您自己如何看待這種轉變?是一種自覺的創作規劃嗎?
路內:早十年前寫《慈悲》這本書時就被這么說過一次,后來出版一本很長的《霧行者》,也被說過一次。上一本書《關于告別的一切》沒被這么說過,那題材是寫一個潦倒中年人回望自己前半生的各種愛情,愛情一旦多了,就顯得輕薄,沒有深沉感,可它也構成了一種人生敘事。這方面好像大家就比較排斥,至少要顯得對此陌生。現在要是有人問我怎么看待愛情,我也會說,哎呀,這個復雜問題我不懂啊,還是談談歷史吧。這是開玩笑的話了。
新作能被評價為飛躍,我當然很高興,但自己不應該用太褒義的詞去理解問題,假如下一本書仍然寫愛情,希望大家不要說我墜落。我這個人一把年紀還是有偶像包袱,聽見差評會難過。
《山水》這本書是五十歲以后出版的第一本長篇,對于過往年代那些人經歷的事,確實心有戚戚,現在的說法叫共情。你說的自覺度,可能就呈現在這里。寫長篇小說有一種比較模糊的規劃感,確實是有既定路徑,也沒有具體到必須奔著某個目標去。就像看足球,觀眾眼里是一場完整的比賽,但對具體某個位置的球員來說,場上的時間是破碎的,結局是非常不確定的。
記者:請談一下這部小說過程中您記憶最深刻或者最受觸動的一個場景。
路內:有這么一個事情,被寫進了小說里,是我外公告訴我的。他說在淞滬會戰夜戰時,中日雙方在戰壕里摸黑白刃戰。兩軍絞殺在一起,那種時候如何分辨敵我,不是靠喊話,喊話就暴露了。雙方是伸手去摸,摸到布帽子是中國士兵,摸到鋼盔是日本鬼子,辨出是敵人就一刀捅過去。殺一夜,天亮后戰壕里全是摟在一起互相捅死的人。戰爭是殘忍的,抗戰得來勝利也是不易的。
記者:最后,請用幾個關鍵詞來向讀者推薦一下《山水》。
路內:謝謝,給我自薦的機會。就一個成語:世道人心。
文章來源:新黃河全媒體傳播(山東)集團有限公司
新黃河記者:徐敏
《山水》| 人民文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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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審:化 城
復審:薛子俊
終審:趙 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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