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杉的心理連載小說｜仙人掌與方十一（三）

連續很多天，仙人掌晚上都睡不著。小時候發生的很多事情，都在她腦子里盤旋。

她記得有一次，爸爸媽媽剛吵完架，媽媽躲在屋里哭了一整天。晚上，爸爸帶著一身酒氣回到家，剛進門就氣勢洶洶地問：“為什么晚飯沒人做？”

仙人掌太害怕爸爸媽媽接著吵了，畏畏縮縮地說：“我做，我做。”

那個時候，她才是個八九歲的小女孩。在自己不熟悉的廚房里翻騰，找到了面條和雞蛋，學著媽媽的樣子煮面，還想打個雞蛋進去。結果勁兒使大了，雞蛋沒拿好，一整個滾進鍋里。

結果雞蛋碎在鍋里，蛋殼和蛋液攪在一起，狼狽至極。

她又害怕被爸爸罵，所以一直在鍋里慢慢地揀碎裂的蛋殼。結果面好不容易煮好，她發現爸爸已經在地板上睡著了。這樣的故事，后來被仙人掌當成笑話來講：“我第一次做雞蛋的時候，把雞蛋一整個扔到鍋里去了。”

那一晚，她哭了整整一夜，她想要的不過是爸爸媽媽好好的，但好像怎么努力都做不到。

還有一次，她在學校考試沒考好，悄悄改了分數，結果被老師發現了，狠狠地批評了她。

老師說，要請家長，她苦苦地央求老師，并保證下次一定考好。

同學知道了，問她：“你圖什么呀？我們考60 多分都不會改成績，你考 80 多分還改，難道非得每次考全班第一嗎？”末了，她聽同學說：“仙人掌太虛偽了。”

她聽著很難受，但不知道該怎么跟同學解釋。對于她來說，全家在一起不多的和諧時光，就是看到她成績好的時光。

她太渴望那種和諧，渴望爸爸媽媽的笑，所以，她不能搞砸。想到這些，仙人掌更睡不著了。

她心疼自己，原來小小年紀就一直在為一個家的完整和和諧而努力。

她討好爸爸，也討好媽媽，只希望這個家好。為什么在那些漫長的日子里，沒有人告訴她，這原本就不是一個小女孩該承擔的責任啊。

但即便如此，家還是散了。她覺得自己特別沒用，有時候，她甚至覺得，自己之所以想要討好別人，是因為覺得自己是沒用的人，因此，能夠為別人做點什么，她覺得踏實一點。

渾渾噩噩、睡睡醒醒地過了七天。仙人掌的“反省假”結束，回到工作崗位。

斑馬博士問她：“這七天的反省有什么收獲嗎？”

仙人掌只簡單地回了一句：“說‘不’要趁早。”

斑馬博士對這個答案很滿意。

仙人掌從畢業開始就在這家策劃公司工作，到現在也有五六年了。

斑馬博士看著她一點點成長起來，知道她勤奮、脾氣好、創意也不錯，但就是容易成‘爛好人’，客戶要什么她都答應下來，因為這個，給團隊攬了很多不必要的活，團隊中的小伙伴表面上不說什么，心里其實已經積壓了諸多不滿。

這次借著小鹿姐的投訴，斑馬博士是真的想給她一個教訓。“她倒是自己想明白了，假沒白休。”斑馬博士暗自高興。

職場永恒的定律是：人可以休息，但工作永遠不會停止。休了一周“反省假”，仙人掌發現等待她的是堆成山的工作。

“看來未來兩周都別想早下班了。”她想著，便一頭扎進了工作中。

仙人掌忙完了兩份策劃書，把下周的活動安排下去，終于得空去吃個午飯。這時，“八眼子”笑臉盈盈地走了過來，仙人掌躲之不及。

“八眼子”是小狐貍，因為心眼多，會使喚人，被取了“八眼子”這個外號。她是另一個團隊的策劃師，仗著比仙人掌早來公司半年，總是拉著仙人掌幫她干活。

看著“八眼子”走了過來，仙人掌對自己說，不管她說什么都不能答應，一定不能答應。

“仙人掌，你可回來了，我都想死你了。我們團隊想一個活動創意想得都快集體變禿頭了，也沒想出來。你點子多，過來幫幫我們。”

仙人掌沒來得及說話，就被“八眼子”拉到會議室了。

再看看會議室，“八眼子”團隊的伙伴都在眼巴巴地看著她，仙人掌聽到有人說“救星來了！”，然后，她就聽到自己“心死”的聲音，別說拒絕了，就連“我先去吃個午飯”，她都不知道怎么說出口。

饑腸轆轆地和“八眼子”團隊開完會，已經是接近晚飯時間了，仙人掌匆匆吃個飯，接著回公司加班。

看著堆積成山的工作，她又難過又懊惱，明明自己事情一大堆，還幫著別人出謀劃策，浪費了一個下午。

最重要的是，仙人掌“恨”自己，明明下了決心要學會說“不”，這才第一天，就被打回了原形。

忙完工作，仙人掌拖著疲憊的身體離開公司，不想回家，便徑直去了方十一的工作室。果然，工作室還亮著燈，方十一正低著頭為一個包包縫制最后的提手，又一個作品馬上要完工了。

她記得方十一說，她喜歡確定的事情，這樣一個個包做下去，從設計到選材再到縫制都由她一個人完成，是確定的喜悅。

她好像有一點點理解方十一了。

“這么晚過來？”方十一抬頭看到她。

“郁悶，說‘不’的第一天就鎩羽而歸。我是不是太懦弱了？”沒有回答方十一的問題，仙人掌直接講出困惑。

“對于別人而言，拒絕僅僅是拒絕而已，但是對于你來說，拒絕意味著可能引發爭吵和沖突，在小時候的記憶里，這種沖突很有可能讓自己變成一個沒有家的孩子，帶著這樣的恐懼，說出‘不’字就需要非常大的勇氣才能做到。對你來說，確實不一樣啊。”

“也就是說，我雖然已經長大了，但是身體中還遺留著小時候的恐懼？”

“對的，情緒是有記憶的，恐懼會陪著你一起長大。因為那個時候你還只是個孩子，你應對自己恐懼的唯一方式就是做父母的乖孩子，盡可能地討好他們。

現在，雖然你已經長大，但是你還是習慣用小時候和父母相處的方式，來處理身邊的人際關系。這幾乎是一種刻在骨子里的行為模式。

對你來說，你需要有意識地明確一件事，就是你已經長大了，哪怕拒絕了，哪怕讓別人不高興了，你也有能力應對，不再需要一味地做個乖孩子了。”

“刻在骨子里的行為模式，聽起來任重而道遠啊！”仙人掌有點迷茫，也有點害怕。

“不容易，但是只要慢慢嘗試，別著急，就一定會能看到變化的。”

“對了，我特別好奇一件事，為什么別人的態度，好像一直都不太能影響到你呢？就像前些年你轉行，那么多人勸你，你從來沒動搖過嗎？”

“動搖過啊，”十一坦誠地說，“不過后來我明白一個道理，別人覺得我好不好，做得對不對，真的跟我沒什么關系，就說我轉行這件事，有人覺得我勇敢，有人覺得我瞎折騰，有人剛開始不理解，后來又理解了。

可是我還是我啊，過我的生活，做我的選擇，從來也沒有變過。如果因為別人說了點什么就動搖，改變自己的生活軌道，我可就累嘍。”

“這么想也對，別人看到的你，都是從他們的視角看過去的你，并不是真實的你。”

“就是這個意思啊，你討好別人也不見得就能獲得別人的理解，拒絕別人也不見得真的會得罪誰，安心做自己好了。”借力打力，方十一又把話題轉了回去。

“我好像有點明白了，盡力試試看吧。”

“好了，現在先啥都別想了，回家睡個好覺。”說著，倆人走出工作室，各自回家去了。

路上，仙人掌覺得白天的憋悶舒暢了不少。

這些年，方十一在她身邊，就像心理醫生一樣，總能在她需要的時候，幫她把問題梳理清楚。

“世界原本孤單，有這么一個朋友在身邊，真是幸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