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養的傻哥哥總說能看見我身上的“數字”
鄰居都說我家撿了個傻子,只有我知道他有多神。
小時候玩捉迷藏,他總能憑“數字”精準找到我;考試時,他盯著我橡皮說“快歸零了”。
那年商場大火,他瘋了一樣把我撞出火場,自己卻被壓在倒塌的貨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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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防員抬他出來時,他手里緊緊攥著我的發卡,對我笑:“妹妹,數字歸零了。”
我去,李昊這刁毛又開始了。
飯桌上,我媽燉了一鍋紅燒肉,醬色油亮,香氣直往鼻子里鉆。我剛伸出筷子,坐我對面的李昊就猛地抬起頭,那雙總是顯得有點空茫的眼睛直勾勾盯著我,含混不清地嘟囔:“妹……九九九……”
我筷頭一抖,那塊顫巍巍的五花肉差點掉桌上。
“又來了又來了,”我壓低聲音,煩躁地扒拉一口飯,“媽你看他!”
我媽習慣性地嘆口氣,夾了一大塊肉放到李昊碗里,柔聲說:“昊昊吃飯,別嚇妹妹。”然后又轉向我,“小暖,你哥他就那樣,你別搭理他。”
李昊是我爸去世后第二年,我媽從福利院領回來的。據說他小時候發過高燒,腦子燒壞了,反應總是慢半拍,說話也不利索。鄰居們表面客氣,背地里沒少嚼舌根,說我家撿了個傻子,負擔重。
是,李昊是傻。可只有我知道,這傻子有點邪門。
從我記事起,李昊就總愛盯著我看,然后指著我說一些莫名其妙的數字。一開始是“九九八”、“九九七”,后來慢慢變小。小時候玩捉迷藏,我們樓里那群孩子,不管我藏在哪——樓道雜貨堆后面、誰家晾的床單底下、甚至是頂樓那個廢棄大水缸里,李昊總能晃晃悠悠,不偏不倚地直接把我揪出來。大孩子們不服氣,說他偷看,李昊就急得臉紅脖子粗,結結巴巴地爭辯:“沒……沒看!數字……數字帶我找妹妹!”
那時候只當是傻話,還有點嫌棄他攪了我的游戲。
后來上了學,這情況變本加厲。每次考試前,或者我要參加什么比賽、上臺表演,只要我緊張,李昊就會顯得比我更焦躁,圍著我轉圈,反復念叨著數字。有一次期末考,數學最后一道大題我卡了殼,急得手心全是汗,下意識地不停用橡皮擦著草稿紙。坐我旁邊等我的李昊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眼睛死死盯著那塊橡皮,聲音都在發顫:“妹……別擦了……快……快歸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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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時又氣又怕,甩開他的手:“你胡說什么!咒我啊?” 結果那天放學,我騎自行車回家,在一個下坡沒剎住車,直接撞路邊欄桿上了,左手小臂骨折,打了一個多月石膏。
我跟我媽控訴,說李昊烏鴉嘴。我媽卻只是摸摸我的頭:“你哥那是擔心你,他心思單純,感覺比我們準。”
準個屁!我那時候正值青春期,自尊心強得要死,攤上這么個“神神叨叨”的哥哥,只覺得丟臉。走在路上,我都刻意跟他保持幾步遠的距離,生怕同學朋友看見,問我那傻了吧唧的人是誰。
李昊感覺不到我的嫌棄,或者說,他感覺到了,但不在乎。他依舊像個沉默的影子跟在我身后,用他那套詭異的方式“保護”我。我過馬路稍微快一點,他會沖過來拽住我,看著飛馳而過的汽車,喘著氣說:“車……數字兇……”我跟朋友吵架心情不好,他會把自己舍不得吃的糖塞給我,眼巴巴望著我:“妹,笑……數字穩了。”
真是扯淡啊。我無數次在心里吐槽,這都什么跟什么。
時間就這么別別扭扭地往前淌。我上了高中,住了校,總算暫時擺脫了李昊和他的“數字”。只有周末回家,才能清靜兩天。李昊見我回來,總是特別高興,圍著我轉,想靠近又不敢的樣子。他念叨的數字越來越小了,有時候是“十”,有時候是“七”。我心里偶爾也會咯噔一下,但更多是煩躁。這沒完沒了的“詛咒”,什么時候是個頭?
那個周末,我媽讓我去新開的那家大型購物中心買點東西。那商場挺偏,但規模大,東西全。我本來不想去,李昊卻不知怎么,非要跟著我。我拗不過他,只好帶著這個“拖油瓶”出了門。
那天商場里人特別多,大概是搞什么促銷活動。李昊進去后就顯得很不安,一直緊緊抓著我的衣角,臉色發白,嘴里不停小聲念叨:“低……太低了……三……二……”
“你有完沒完!”我終于忍不住,在喧鬧的人聲里沖他低吼,“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你能不能別念了!煩不煩!”
李昊看著我,眼睛里有種我從未見過的驚恐和急切,他嘴唇哆嗦著,那個“一”字還沒出口——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從商場深處傳來,緊接著是刺耳的消防警報聲!
人群瞬間炸鍋!
“著火啦!”
“快跑啊!”
濃煙,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濃煙,像黑色的潮水般迅速彌漫開來,裹挾著刺鼻的焦糊味和塑料燃燒的惡臭。燈光猛地閃爍了幾下,啪,全滅了!只有應急燈和遠處躥起的火苗提供著昏暗詭異的光源。
“咳!咳咳!”我被濃煙嗆得直流眼淚,視線一片模糊。周圍全是驚恐的尖叫、哭喊和雜亂的腳步聲,人們像無頭蒼蠅一樣互相推擠、沖撞。
我嚇傻了,腿肚子轉筋,呆立在原地動彈不得。
“妹!走!”
一只手死死攥住了我的手腕,是李昊!他力氣大得驚人,幾乎是拖著我,逆著部分慌亂的人流,朝著一個我記得似乎是安全出口的方向猛沖。
到處都是煙,越來越濃,溫度在急劇升高。天花板上的什么東西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我感覺呼吸越來越困難,心臟快要跳出嗓子眼。
“哥……哥……” 我下意識地抓緊了他的胳膊,在這種極致的恐懼中,他成了我唯一的依靠。
李昊不吭聲,只是悶頭拉著我跑,他的手掌滾燙,汗濕,卻異常堅定。
眼看那個閃著綠光的“安全出口”指示牌就在前面不遠了!門口的光亮隱約可見!
希望就在眼前!
突然,頭頂傳來一聲可怕的、令人牙酸的斷裂聲!
我下意識地抬頭,只見一大片燃燒著的、像是廣告牌或者裝飾架的東西,帶著熊熊火焰和滾滾濃煙,朝著我們當頭砸落!
那一瞬間,我腦子一片空白,連躲閃都忘了。
“啊——” 旁邊的女人發出凄厲的尖叫。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我猛地感到后背傳來一股巨大的、幾乎要撞碎我骨頭的力量!
是李昊!他用盡全身力氣,猛地把我朝出口的方向狠狠推了出去!
我完全失控,踉蹌著飛撲出去好幾米,重重地摔在出口外面相對安全的地面上,手肘和膝蓋傳來火辣辣的疼。
“哥——!”
我忍著劇痛,驚恐萬狀地回頭。
映入眼簾的是地獄般的景象。
就在我剛剛站立的那個位置,巨大的、燃燒著的貨架轟然倒塌,徹底堵死了出口附近的路。火星和燃燒的碎屑像下雨一樣紛紛揚揚。
李昊呢?
我瞪大眼睛,在翻騰的火光和濃煙中拼命尋找。
看到了!
他被壓住了!
一小截扭曲的金屬貨架壓住了他的腿,更多的燃燒物堆積在他周圍,火舌正瘋狂地舔舐著他的衣服和身體!
“哥!!!” 我撕心裂肺地喊,掙扎著想爬起來沖回去。
可就在這時,我看見火光中的李昊,艱難地、極其緩慢地,朝他自己的胸口位置伸出手。那里,不知什么時候,別著我早上出門時戴著的、后來嫌礙事摘下來順手塞他兜里的那枚草莓形狀的發卡。
他抓住了發卡,然后,隔著肆虐的火焰和生死距離,他轉過頭,看向我。
他的臉被煙火熏得漆黑,表情痛苦地扭曲著,可那雙眼睛,那一刻卻異常清澈,甚至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平靜。
他嘴唇動了動,隔著喧囂的爆炸聲、燃燒聲、哭喊聲,我清晰地“聽”懂了他無聲的話語。
他在說:
“妹妹……數字……歸零了。”
……
消防車尖銳的警報聲由遠及近。大量的水龍開始撲向肆虐的火魔。
我被趕來的救援人員死死攔住,他們不讓我再靠近那片吞噬了我哥的死亡區域。
我像個破布娃娃一樣癱在地上,眼睛死死盯著那片火海,眼淚流干了,喉嚨也喊啞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世紀,明火終于被基本控制。幾個穿著橙色救援服的消防員,小心翼翼地清理著倒塌的貨架,從下面抬出了一個人。
是李昊。
他們用擔架抬著他,快步往外走。
他渾身焦黑,一動不動。一條手臂無力地垂落在擔架外。
而那只手里,緊緊攥著什么東西。
那枚草莓發卡,被他死死地捏在手心,金屬的邊角在應急燈和遠處未熄的火光映照下,反射出一點微弱、卻刺痛我雙眼的光。
周圍是亂糟糟的救援現場,擔架經過我面前時,一陣風吹過,掀起了蓋在他身上的那塊布的一角。
就在那一瞬間,我好像看到,李昊那被熏黑的、凝固的臉上,嘴角似乎……極其微弱的,向上彎了一下。
像是在笑。
一個數字歸零后,終于安心的笑。
我呆呆地看著擔架被抬遠,看著那點發卡的反光消失在混亂的人影里,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頭和靈魂。
腦子里嗡嗡作響,反復回響著李昊這些年來念叨的那些數字,從九百多,到幾百,到幾十,到個位數……最后定格在他推開我時,那驚恐萬狀的眼神,和那句無聲的“歸零”。
原來……原來那些數字,從來不是什么詛咒。
那個鄰居口中的傻子,我一度嫌棄、疏遠的傻哥哥,他一直看到的,是我身上的……倒計時嗎?
是我生命盡頭的……倒計時?
“我去你媽的……” 我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像是破風箱一樣的聲音,想哭,卻流不出一滴眼淚,“李昊……你這個……刁毛……”
你真他媽是個傻子。
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為什么是我?
為什么用你的命,換我這個一直對你不好的人的命?
“數字歸零了……” 我喃喃自語,一遍又一遍。
歸零的不是我的生命。
是他。
那個總說著傻話,卻用最笨拙、最決絕的方式,把我從死神手里硬生生推回來的傻哥哥。
他身上的數字,為了我,歸零了。
周圍救火車的聲音,人們的哭喊、喧嘩,好像都隔了一層厚厚的玻璃,變得模糊不清。世界在我眼前扭曲、旋轉,最后只剩下那片灼熱的火海,和火海中他最后看向我的,那雙清澈平靜的眼睛。
我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臉,不知道是汗水,淚水,還是蹭上的煙灰。
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像燒紅的烙鐵,燙得我每一根神經都在抽搐:
這狗日的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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