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硯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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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把《紅樓夢》捧得極高,捧到一個玄妙的形而上境界,反而看不到它其實踩在誰的肩膀上往上爬。
說得俗一點,如果沒有“元妃省親”這一段,《紅樓夢》恐怕沒資格超越《金瓶梅》。
曹雪芹贏在哪?不在“才情”、“詩詞”、“兒女情長”,而是贏在一個冷冰冰的維度——他掌握了別人沒有的信息顆粒度。
先看《金瓶梅》。
張竹坡本第五十四回寫西門慶為蔡太師慶壽:
“大街上鼓樂喧天,金吾森列,花燈高掛,綾羅綢傘遮道,官員往來,肩輿不絕。酒樓上絲竹并作,賓客滿座,觥籌交錯,笑聲鼎沸。”
熱鬧是熱鬧,但這種熱鬧放哪一部話本里都能成立。這不是寫實,只是個背景板。
作者寫得興高采烈,卻始終繞著真正的“規矩”走,因為他根本不知道具體的細節。
他看不見,甚至可能根本問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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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雪芹就不同了。他不但敢寫,還寫得精確到可以直接拿來做明清宮廷接駕SOP。
“自正月初八日,就有太監出來先看方向:何處更衣,何處燕坐,何處受禮,何處開宴,何處退息。又有巡察地方總理關防太監等,帶了許多小太監出來,各處關防,擋圍幕,指示賈宅人員何處退,何處跪,何處進膳,何處啟事,種種儀注不一。”
再看太監們如何“成建制”出現:
“忽聽外邊馬跑之聲。一時,有十來個太監都喘吁吁跑來拍手兒……忽見一對紅衣太監騎馬緩緩的走來……至西街門下了馬,將馬趕出圍幕之外,便垂手面西站住。半日又是一對,亦是如此。少時便來了十來對。”
他不解釋,不注解,絲毫都不張揚。他只是寫,寫得像會計記賬一樣平靜。
這種不動聲色,才是一種骨子里的炫耀——我見過,你沒見過。
如果《金瓶梅》是“我想象那邊一定很威風”,那么《紅樓夢》就是“我們上一次接駕的時候,太監嫌我們香案擺得不對”。
更重要的是,脂批還還以親歷者的身份評論:“畫出內家風范。《石頭記》最難之處別書中摸不著。”
這當然不是文學評論,而是貴族內部人對圈外人半開的門縫,露出一點,又啪地關上。
很多人以為小說的高明在于情感,在于修辭,在于結構——這些當然對,但肯定不夠。
真正的高明,在于你寫得出別人根本無法驗證的東西,還能讓人跪著相信你說的是真的。
這就是信息差的壟斷。
《金瓶梅》為什么不寫細節?不是它要“含蓄”,也不是“留白”。是它根本不敢寫。因為一旦寫細,一旦有人看出“這不對,那不對,你胡謅的吧?”。
那就露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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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恰恰相反:它寫得越細,越說明作者不怕被查證——因為他就是在現場。
他真的知道“哪個太監先下馬”。他知道“誰扶誰跪,跪在第幾塊地磚上”。
階層不是金錢的差距,而是信息的顆粒度。
能把元妃省親寫成檔案記錄的人,作者本人就已經站在《金瓶梅》永遠進不去的大門內側了。
至于他為什么一個字不解釋?
懂的人,本來就不用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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