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事情在發酵之前我也有所耳聞,只是這幾天突然發酵起來了——但真的有無緣無故的發酵嗎?
我覺得真相遠比我們想象的更加復雜。因為這件事里,處處都寫滿了復雜的人性。
事情大概是這樣子:
9月14日,吉祥航空某航班從上海飛往布魯塞爾。
一位旅客為父母花費幾萬元升艙,航班抵達布魯塞爾后,其父親走到廊橋時才發現,手機遺落在機艙座位上。老人當即請機場工作人員聯系機組幫忙尋找,其母親同時嘗試撥打遺落手機,“第一次打通無人接聽,第二次就提示關機了”。
接到母親反饋后,旅客立即通過手機防盜功能鎖定設備,并在屏幕上留言標注機主身份及聯系方式,但始終未收到回應。
幾小時后,手機定位顯示位于布魯塞爾一家酒店內,旅客查詢確認該酒店是吉祥航空機組人員的駐外酒店,由此懷疑手機被機組人員撿走。9月16日,定位信息突然更新至上海青浦區某小區,旅客隨即前往青浦區某派出所報案。
從這個時間節點一直到輿論發酵,又發生了很多事情。
9月17號旅客首次撥打吉祥航空客服電話,反映手機遺失,并懷疑被機組人員拿走。
面對這種指責,航司自然要進行求證,但在這個過程中,旅客對客服不滿。
第二天,吉祥航空通過旅客提供的定位截圖調查,與該航班一位安全員的住址接近。公司隨即聯系這位安全員談話。
安全員一開始矢口否認,在公司多次追問的情況下,安全員才說確實撿到了手機,并且在18日凌晨交到了家附近的派出所。
當天,安全員通過手機防盜系統上的聯系方式給旅客打電話,問是不是打了公司的客服電話?得到肯定答復后,安全員表示:能不能撤回投訴?
旅客表示可以考慮。
下午,安全員來到公司接受調查,其自述:自己在航班上撿到了手機,本來想著自己聯系失主,但沒聯系;回國后,又想著聯系失主,又因為太忙耽擱了,并且跟公司表示,已經將手機交給派出所,并也私下聯系過旅客,告知了派出所位置,且旅客還表示了感謝。
還是這一天,吉祥再次聯系旅客,旅客表示滿意并且沒有其他訴求了。
事情到這里本該告一段落,但吉祥航空作為企業方,還是想對這件事進行一個復盤和核實。于是要求安全員提供他與旅客的溝通記錄,包括通話、微信。
晚上,安全員聯系旅客,想說服旅客配合他跟公司解釋“自己在布魯塞爾時已經跟他聯系過”,好保住自己的工作。旅客也配合打了客服電話,明確已經找到手機,事情可以結束了。
又一天。安全員多次致電旅客,希望他能提供一些手機截圖好做證明。但旅客都沒有再回復。
幾天后,安全員再次聯系旅客,說公司準備開除我,能不能送一面錦旗說我拾金不昧?旅客拒絕。
又一天,旅客撥打了客戶電話,要求吉祥對此事賠償。安全員詢問公司旅客的訴求,并表示自己愿意賠償旅客的機票損失。當晚,安全員聯系了旅客,說自己來承擔費用。
幾天后,公司認為事情還有隱情,便再次對安全員展開調查。安全員表示:之前提供的通話記錄,其實是用朋友的手機打的,微信也是用朋友的手機加的。
第二天,在公司的強硬態度下,安全員才講出實情:說第一次聯系旅客其實是17號的晚上,之前的那些通話記錄都是自己偽造的。
當天,安全員多次給旅客發短信,希望旅客能幫忙保住工作。旅客均未回復。
9月底,旅客正式向吉祥航空提出索賠訴求:共計十余萬元。
后面幾天,吉祥內部一直對此事進行分析討論,并且制定解決方案,雙方約定節后再處理。
國慶假期后,就是吉祥表達致歉,并且提出賠償細節,旅客表示不會接受,并且會找媒體曝光。
然后就是從上周到現在,這件事發酵了。
綜上,可以理解為安全員本想為了保住工作而主動賠償,但在公司不依不饒的調查下,發現無論如何工作也保不住了,也就不再想賠償,旅客拿不到安全員承諾的賠償,便要求航空公司進行賠償。
所以說,整件事情經過里,處處寫滿了復雜的人性。
那名涉事安全員已被吉祥航空勸退。
因為無論他怎么解釋自己“并無侵占意圖”,只是“打算私下歸還”,但這種事后解釋無論多動情,都無法抹去事實本身的荒謬。
沒有任何一個真正想“做好事”的人,會在長達幾天的時間中選擇沉默。尤其是在民航體系中,拾得旅客遺失物的上交流程早已明文規定,任何脫軌都意味著嚴重違紀。安全員的行為,已經不是“失誤”,而是對制度和信任的背叛。
但從公司角度看,我覺得吉祥航空確實也夠倒霉。制度有,培訓也有,監督也不缺,可偏偏人性里的那一點僥幸,總會在縫隙里生長。
任何大型組織都面臨同樣的難題——規則可以防錯誤,卻防不住人性的陰暗角落。一個安全員的違規行為,會摧毀了公司積累的信譽,而公眾從不區分個體與整體。于是,一名員工的錯誤,立刻被簡化為“吉祥航空員工盜竊旅客的手機”。
這就是民航企業最難的地方。不是怕出事,而是怕講不清。互聯網的傳播邏輯從不講時間和過程,只有情緒和立場。公司發聲明是“公關”,員工解釋是“甩鍋”,哪怕真相已經水落石出,公眾的情緒也不會回頭。民航是制度的產物,卻常常死在情緒的法庭。
當然,從法律層面說,這并不意味著吉祥航空可以完全撇清責任,管理責任依然存在。
但這起事件的另一面,同樣刺眼。
旅客手機找回后,起初同意撤銷投訴,然而沒過幾天,他突然在社交平臺發帖控訴,要求吉祥航空賠償十一萬,理由是“旅行受損”“情緒受影響”。他不是要一個道歉,而是在掂量一個價碼。事件從糾紛逐漸演變為利益談判,情緒被放大成了一種可以被量化的訴求。
原本可以在私下溝通中解決的問題,一旦被推上互聯網,所有的理性都失效。對當事旅客而言,發帖的目的不是尋找公正,而是制造壓力。而當企業害怕輿論時,情緒就成了要價的武器。
這樣一來,航司和旅客之間的關系,不再是服務與被服務的關系,而是互相提防的關系。旅客懷疑公司會推責,公司擔心旅客要挾,最后誰都不相信誰。民航業的信任體系,本應建立在規則與誠意之上,如今卻被利益與恐懼逐漸侵蝕。
這件事里,其實沒有贏家。安全員失守的是職業底線,旅客的做法也引發了道德與輿論層面的討論,而吉祥航空也在無意間,失去了部分公眾的信任。
這三點疊加在一起,就成了民航行業最脆弱的現狀:一個制度再完善的體系,也抵不過一個人的短視;一場再真誠的道歉,也救不回一次信任的坍塌。
民航的運行依賴的是規則,而規則的價值在于被信任。當一個行業不再被信任,它所面對的危機,不僅僅是輿論,而是文明。
這場風波最終會過去,但留下的警示不會。
吉祥航空可以繼續完善制度,旅客可以刪帖,公司可以道歉,可“信任”一旦破碎,所有的補救都顯得徒勞。民航業不是第一次經歷這樣的挫折,也不會是最后一次。只希望下一次,不再因為個體的僥幸和私心,讓整個行業為之買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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