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東南亞”和“大陸東南亞”，應該關注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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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語：

9 月 25 日，《外交事務》（ Foreign Affairs ）刊登了洛伊研究所東南亞項目主任蘇珊娜·巴頓（ Susannah Patton ）的文章。文章指出，西方長期將東南亞視為一個整體，但實際上該地區一直存在深刻分裂。冷戰結束后，東盟雖然擴大并取得一定合作成果，但一個真正凝聚的東南亞仍然是“想象多于現實”。

作者強調，大陸東南亞（柬埔寨、老撾、緬甸、泰國和越南）正日益被納入中國的勢力范圍，北京通過“一帶一路”基礎設施、債務關系和經濟特區等手段加深影響。而海洋東南亞（印尼、馬來西亞、新加坡及部分菲律賓），由于地理優勢和貿易依賴，保持著對多方伙伴開放的格局，更傾向在美中之間尋求平衡。

文章稱，“兩個東南亞”的分化趨勢將在未來數十年持續加劇，導致中國在“大陸東南亞”擁有更多杠桿作用。美國則依賴菲律賓等海洋國家來維系在該地區的戰略存在。美國若放任這種分化不加應對，可能會失去在東南亞的立足點。她主張華盛頓應當加深與越南和泰國的聯系，這些處于北京勢力范圍邊緣的國家是維持地區平衡的關鍵。文章最后警告，如果美國過早放棄競爭，東南亞格局將不可避免地向中國傾斜，這不僅削弱地區的自由與開放，也會損害美國在印太的長遠戰略利益。

作者：蘇珊娜·巴頓（SUSANNAH PATTON）

洛伊研究所東南亞項目主任

西方的決策者和學者常常把東南亞當作一個整體區域來討論，但事實上它一直是分裂的。這個擁有7億人口的地區使用數百種語言，信仰不同宗教，由11個國家組成，這些國家在政治制度、國土面積、地理條件和經濟發展水平上都存在差異。整個冷戰時期，東南亞在政治上被分裂：一邊是東南亞國家聯盟（ASEAN）的五個創始成員國——印尼、馬來西亞、菲律賓、新加坡和泰國——它們與美國結盟；另一邊是中南半島的三個國家——柬埔寨、老撾和越南——它們則與中國或蘇聯結盟。

冷戰結束后，東盟擴展，納入了柬埔寨、老撾和越南，以及袖珍的文萊蘇丹國，從而進一步提升了東南亞作為地緣政治實體的重要性。然而，盡管東盟在促進成員國之間合作方面取得了一些成就，一個凝聚的東南亞現實上仍然更多是神話而非事實。

現實情況是，這里其實存在兩個區域，而非一個。根據澳大利亞洛伊研究所（Lowy Institute）的《東南亞影響力指數》（Southeast Asia Influence Index），該指數繪制了外國伙伴在整個地區的影響力版圖，可以看到東南亞國家之間長期存在著兩個不同的網絡：柬埔寨、老撾、緬甸、泰國和越南組成一個傾向中國的大陸集團；

而印尼、馬來西亞和新加坡則組成一個海洋集團，這些國家彼此之間聯系緊密，同時與地區外的更多國家保持合作，并在美中之間采取平衡策略。菲律賓則是一個“局外人”，它在東盟內部缺乏親密盟友，而更多依賴于非亞洲伙伴，尤其是美國，比起任何鄰國都更加依賴美國。

這兩個東南亞國家網絡之間的差距預計將在未來幾十年里不斷擴大，從而在事實上形成一個以中國為中心的大陸東南亞影響范圍。為了防止北京進一步擴張，美國應當加深與跨越東南亞兩個次區域的國家建立聯系，尤其是泰國和越南。

洛伊研究所《東南亞影響力指數》報告指出，經濟影響力是北京在東南亞最強的王牌。在這一指標上的得分幾乎是美國的兩倍。除老撾和東帝汶之外，中國是所有其他國家最重要的經濟伙伴。圖源：洛伊研究所

“北京的后院”

崎嶇的山地叢林將中國與老撾、緬甸和越南隔開，并通過這些國家延伸到柬埔寨和泰國。人類學家詹姆斯·斯科特（James Scott）將這種復雜地形稱為“佐米亞”（Zomia），并指出它如何阻止任何國家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完全控制這些高地。

事實上，這些地理屏障使得中國與大陸東南亞分離達數千年之久，自然地限制了中國國家的擴張。然而，到21世紀，科技已經克服了地形障礙。公路、鐵路以及經濟特區促進了人員與貨物在中國和大陸東南亞之間的更多交流與往來。

通過“一帶一路”倡議，中國為該地區的新基礎設施大型項目，特別是鐵路，提供了融資支持。這些項目中的許多已經在物理上將大陸國家與中國連接起來，從而以一種不適用于海洋國家的方式改變了它們與北京的關系性質。

例如，2021年，中國南部通過鐵路與老撾首都萬象相連。中國的最終愿景是將這條線路延伸至泰國和馬來西亞的項目，建立從新加坡到中國昆明的鐵路連接。這條鐵路對老撾的影響極為深遠。作為一個小型發展中國家，老撾如今對中國債務累累。自鐵路開通以來，兩國之間的貿易額激增，其中很大一部分來自老撾人在租給中國投資者的土地上生產的農產品出口。

得益于中國于2021年建造、并于2023年4月投入運營的列車，現在老撾距離中國邊境僅需三個半小時車程，距離云南省省會昆明僅需十小時車程。圖源：新華社

但也有一些負面的因素。本世紀初期，老撾設立了特別經濟區，名義上是為了鼓勵外國投資。但如今，這些地區卻成為了無人監管的空間，野生動物犯罪、來自緬甸和其他鄰國的無序勞工遷徙，以及網絡詐騙在這些地區不斷滋生。

在緬甸，內戰減緩了旨在將中國與印度洋連接起來的公路和鐵路項目的進展。但一條石油和天然氣管道盡管面臨激烈沖突，仍在繼續運行。

即便是越南，這個傳統上對中國影響保持警惕的國家，也因為華盛頓與北京之間的貿易戰而吸引了大量中國私人投資。事實上，許多公司已經將供應鏈從中國轉移到越南，尤其是越南北部——這與歷史上越南南部作為貿易與商業重心的常態形成了轉變。美國對越南商品征收的關稅為20%，仍低于對中國商品征收的稅率，因此中國很可能會繼續在越南投資。

中越班列從廣西南寧國際鐵路港開出，發往越南河內。圖源：新華社

中國還為東南亞海上國家的鐵路項目提供資金。例如，2023年，中國資助的價值73億美元的印尼高鐵項目竣工，連接了印尼首都雅加達與萬隆。

與此同時，馬來西亞一項價值約120億美元的鐵路項目也正在建設中，旨在打通該國東西海岸的鐵路運輸。

雖然這些海上國家的項目增強了北京作為經濟伙伴的影響力，但它們尚未真正將印尼或馬來西亞與中國有效地連接起來。

7月12日，在馬來西亞彭亨州，馬來西亞交通部長陸兆福在云頂隧道貫通儀式上致辭。圖源：新華社

自由與開放

相比之下，盡管過去十年里大陸東南亞通過與中國的聯系發生了轉型，但這一情況并不適用于海洋東南亞。海洋東南亞的地理位置使其一直對許多貿易伙伴開放。該地區最大的兩個海洋國家——印度尼西亞和菲律賓——是龐大的群島國家，與新加坡和馬來西亞一道，橫跨連接亞洲與世界的關鍵水道。正如學者斯科特（Scott）將亞洲大陸高地稱為“Zomia”一樣，記者菲利普·鮑林（Philip Bowring）則創造了“Nusantaria”一詞，用來描述東南亞廣闊的海洋疆域。

2016年，聯合國仲裁庭駁回了中國基于“九段線”對南海幾乎全部海域的主權主張。自那以后，已有數十個國家（包括遠至英國在內）支持這一裁決，凸顯了這些航道在全球貿易中的重要性。

由于東南亞的海洋國家比大陸國家更大，并且在全球貿易中更為重要，它們往往能從更多的外國捐助者那里獲得投資和發展資金。在防務方面，它們也更能引起關注。自2017年以來，西方國家與東南亞國家政府之間的新防務合作倡議，大多數都涉及海洋國家和越南。在面對中國廣泛的海洋主張以及不斷侵入其專屬經濟區的壓力時，這些海洋國家更有必要與美國和其他西方國家合作。

而美國及其盟友，特別是澳大利亞和日本，則利用東南亞的海洋國家來推進它們自身對華的戰略目標。美國通過與菲律賓的聯合軍事演習，試圖保持對所謂“第一島鏈”的進入權，這一島鏈將中國與太平洋隔開。華盛頓加強了對菲律賓的軍售和軍事合作，菲律賓在海上首當其沖地承受了中國的壓力。美國將這一投資視為維持對國際法的尊重，以及防止中國迫使小國屈服于其意志的重要舉措。

美國和菲律賓近日宣布擴大美國在東南亞國家菲律賓的軍事存在計劃，新增四個軍事基地，以遏制中國在南海地區的行動。圖源：美聯社

彌合差距

東南亞的兩組國家將繼續出現分化。該地區的海洋國家將保持對多方伙伴開放。中國將是它們最大的外部影響來源，但差距并不大，其他許多國家，包括美國、澳大利亞、印度和日本，將會削弱北京的影響力。另一方面，大陸東南亞則可能成為北京事實上勢力范圍的一部分。中國不會對這些國家擁有絕對的控制權，但相比其他任何域外國家，它將在該地區擁有更大的杠桿作用。

美國總統特朗普似乎被“勢力范圍”的概念所吸引。他尋求在西半球重新確立美國的主導地位，同時對俄羅斯在歐洲的利益表現出更大的尊重。或許美國最終會將大陸東南亞視為中國的自然勢力范圍。對于一個希望減少國際承諾的美國來說，停止在該地區與中國競爭的決定可能是合理的。

然而，華盛頓應該警惕這種安排所帶來的后果。如果美國不想削弱自身在東南亞的地位，就應當加強與那些處于北京勢力范圍邊緣國家的聯系：越南和泰國。越南具有大陸國家的特征。它擁有封閉的政治體制、與蘇聯結盟的歷史、與柬埔寨和老撾的緊密關系，以及與中國日益增長的聯系。

但越南的視角正變得更加海洋化。

例如，在2023年，越南將與美國的關系提升為全面戰略伙伴關系——這表明越南認為美國是一個至關重要的伙伴。然而，特朗普政府浪費了這種善意。在單方面關稅談判中將河內視為對手——這一舉動可能對美國在越南的長期地位造成損害。

美國也應更加關注泰國。這個國家在冷戰時期是盟友，擁有發達的經濟，歷史上一直與許多外部伙伴（包括西方國家）保持友好關系。然而，自2006年以來，泰國的民主逐漸倒退，曼谷與北京的經濟和防務關系日益深化。美國必須在這一同盟中投入更多，同時避免采取懲罰性措施將泰國推向北京的懷抱。

3月27日，在中泰“藍色突擊-2025”海軍聯合訓練中，中泰雙方組織艦艇參觀。

通過鞏固與越南和泰國的關系，美國能夠確保海上東南亞保持開放，從而對中國主宰亞洲的能力形成自然限制，并維護美國在更廣泛印太地區的利益。

編譯｜李政儒 IPP實習編譯

IPP公共關系與傳播中心

排版｜周浩鍇

審閱｜劉　深

終審｜劉金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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