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木窗,斑駁得像一張泛黃的老照片。
它嵌在老家那棟兩層紅磚樓的二樓,朝南,正對著村口那棵百年老榕樹。小時候,我總愛趴在窗臺上,看晨光一寸寸爬上樹梢,看村里的阿婆提著竹籃去趕集,看放學的孩子們追逐著跑過巷口,笑聲撞在墻上,又彈回我的耳朵里。
那時的風是甜的。夏日的傍晚,奶奶搖著蒲扇坐在窗邊,我靠在她膝上,聽她講那些“從前有座山”的故事。窗外,蟬鳴如潮,螢火蟲提著小燈籠在草叢里穿行。她說:“人這一輩子,就像這窗框,框住了日子,也框住了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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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時不懂。只覺得這扇窗是世界的入口,是望遠鏡,是通往所有熱鬧與想象的通道。
后來,我考上了城里的大學,第一次坐上綠皮火車,背著行囊離開村子。臨走前,我最后一次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窗,深深吸了一口帶著稻香的空氣。奶奶站在身后,沒說話,只是輕輕替我理了理衣領。
城市的生活像一場永不停歇的雨,匆忙、喧囂、濕漉漉地裹著人往前走。我在高樓的格子間里敲鍵盤,在地鐵的人潮中低頭刷手機,在霓虹燈下假裝快樂。可每當夜深人靜,我總會夢見那扇窗——它安靜地開著,月光灑進來,像一層薄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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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年,父親打電話說老屋要翻修,問我有沒有什么要留下的。我趕回去,站在那扇窗前,手撫過粗糙的窗欞,指尖傳來熟悉的觸感。窗框上的漆早已剝落,露出深淺不一的木紋,像極了奶奶手背上的皺紋。
“要拆了,換新的鋁合金窗。”父親說,“新的結實,好擦洗。”
我沒說話,只是默默把窗臺上一個生銹的鐵皮糖果盒收進了包里。那是我小時候藏“寶貝”的地方,里面還有一顆早已融化的水果糖,和一張畫著笑臉的紙片。
新窗裝上了,锃亮、筆直、一塵不染。可它關得嚴絲合縫,再也聽不到風穿過縫隙的嗚咽,也聞不到雨后泥土的芬芳。
原來,有些東西一旦更換,就再也回不去了。不是窗變了,是我走遠了。
如今,我住在城市公寓的落地窗前,視野開闊,一覽無余。可我總覺得少了點什么。直到某個雨夜,玻璃上滑落的水痕讓我忽然怔住——那一道道蜿蜒的痕跡,多像老屋窗上,被歲月劃下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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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拼命往前走,以為遠方有更亮的光。可回頭望去,那扇最舊的窗,才是心底最暖的燈。
它不說話,卻一直亮著,照亮我所有迷路的夜晚。
原來,故鄉從不曾離開,它只是悄悄藏進了那扇斑駁的窗,等著某個瞬間,輕輕推開我心上的銹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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