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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湘浦,于1915年出生于四川新繁,時任國民政府第三十集團軍七十二軍三十四師一0一團團長。晚年居于重慶,此文為其90歲(2005年)時口述回憶。
1944年日寇在太平洋戰場連連失利,海上交通被阻。是年5月,侵華日軍為了打通粵漢及湘桂鐵路,溝通與南亞之水陸交通,傾其侵華主力及本土一部分兵力,孤注一擲,發動了最后一個大的戰役——長衡、湘桂大會戰。
會戰前,川軍三十集團軍在湘鄂贛邊區之武寧、修水、上塔市、通城及其以北之幕阜山區防守。
當時我任三十集團軍七十二軍三十四師一〇一團團長,防守九宮山。根據情報,敵寇在鄂南占領區大量抓集民夫,似有大舉南犯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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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即派情報員潛入武昌,跟武昌偽市長劉立藩(是我在日本士官學校的后期同學,勝利后因漢奸罪入獄,又因傳送情報有功減刑三年)取得聯系,他提供了以下重要情報:1.日軍即將大舉進犯長沙;2.鑒于前三次長沙會戰單從粵漢鐵路正面攻擊均遭失敗,這次將從兩翼我軍不設防地域進行穿插攻擊;3.附武漢地圖一張,標明日軍兵營、倉庫及其他軍事設施,供我軍轟炸破壞之用。
我將上述情報報經總部轉報九戰區長官部,未引起薛岳的重視。由于他的判斷指揮錯誤,遭致了這次會戰的巨大失敗。事后證明劉立藩的情報準確屬實,但已補救不及了。
敵人的進攻從5月下旬開始,兵分三路:東路由平匯、瀏陽插湘贛鐵路之萍鄉、醴陵;西路穿洞庭湖插寧鄉、湘潭;兩翼形成鉗形攻勢,配合中路沿粵漢鐵路奪取長沙、衡陽。
敵軍發動攻勢后,七十二軍奉命以一部留守原防,主力沿平瀏大道尾追并索擊南犯萍醴之敵。我團奉命留第一營守九官山,主力隨師參加會戰。由于戰場地形復雜,敵我進軍方向相同,常常犬牙交錯,相互穿插,碰上就打,戰斗極為頻繁。現僅將那次會戰中記憶最深的兩次戰斗作一回顧,作為對抗戰勝利50周年的紀念。
萍鄉五里坳遭遇戰
6月8日晨,三十四師沿上栗市、萍鄉大道向萍鄉索敵攻擊,我團為先頭部隊。當部隊到達萍鄉縣城時,獲悉友軍五十八軍正在城西湘東鎮與敵激戰。團奉命沿淥水西進,聯系五十八軍合擊南犯之敵。10時許,尖兵連(2營6連)到達城西十二里橋時,
驟然與敵遭遇,時槍炮齊鳴。我急登高地觀察后,決心在五里坳以西的南北高地之線將部隊展開,搶先占領有利地形,狙擊殲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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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兵連長盛道生與敵遭遇時,為了掩護主力展開,身先士卒.勇猛沖殺,右臂負傷,但仍堅持指揮,在搶占另一制高點時,不幸被敵密集的機槍火力所擊中,身中數彈,英勇犧牲。
此時敵我雙方幾乎同時展開。敵寇來勢洶洶,以強大的炮兵火力向我轟擊,我迫擊炮亦予以還擊。敵人炮彈紛紛落在團指揮所山頭,傷亡不斷,我近旁守電話的副官王酈生亦中彈殉國。此時我判斷敵人兵力很多,電話叫二營代營長廖昌新、三營長王治中嚴密注意,鼓勵部屬奮勇殺敵,為國立功。
12時許,敵人約兩個大隊(營)兵力,在其機炮火力掩護下向我進攻,雙方展開激戰。霎時,炮聲、槍聲、手榴彈聲、軍號聲響成一片,震撼山野。敵人自恃強大,采取中央突破,其進攻重點在我扼守大道之二營五連。連長阮明榮沉著應戰,指揮該連奮勇撟殺,以步機槍火力和排子手榴彈連續擊潰敵人三次沖鋒,陣亡、重傷排長各1員,傷亡士兵30余名,陣地屹然不動。靠近大道左側的三營七連,戰斗亦甚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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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長謝潔在擊退敵人第三次沖鋒時,右腹部負重傷,先后傷亡士兵20余名。
右翼四連及左翼八連方面,敵人攻勢較弱,我命他們以預備隊排從兩翼側擊敵人,以支援正面之戰斗,敵人攻勢受挫后,又增援兵力進行第四次沖鋒,但我占領的山丘高地,居高臨下,以火力大量殺傷敵人,再一次將敵擊退。
此時師又派出一〇二團二營在我右翼占領陣地,更增強我克敵致勝的信心。
下午4時許,副團長邱揚武從后方指揮所打來電話:大批敵人由上栗市方向南下,向萍鄉城師部進攻,其一部插入萍鄉西郊我師、團之間,現我與師部的通信聯絡完全中斷。此時當面之敵鑒于正面攻擊難于奏效,又投入大量兵力向我南北兩側背包抄,妄圖將我圍殲。我團已孤立無援,陷入敵軍四面包圍之中。
我把情況告知各營長(包括一O二團二營長),叫他們掌握好隊伍,堅守原陣地,準備入夜突圍。
當夜是下弦月,月出較晚。入夜后,我出敵意外,兵分兩路,利用夜暗從東、西敵軍結合部之空隙向北突圍,取得成功、繞道歸還師的建制。
這次遭遇戰,敵我傷亡均大,我傷亡官兵200余人,估計敵軍傷亡不下300人,沉重地打擊了敵人的器張氣焰,有力地支援了我軍主力的戰斗,受到了集團軍總司令王陵基的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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醴陵八里坳殲敵戰
6月下旬,我團在醴陵以南之皇圖嶺整頓。由于在前幾次戰斗中官兵傷亡約300人,我遂將六個連縮編為四個步兵連。
7月5日,七十二軍奉命由萍鄉經湘東鎮西進、協同圍殲醴陵之敵。7月6日中午,部隊到湘東鎮后、我團奉命開赴醴陵城東南之八里坳,接替五十八軍陣地,掩護軍之主力集結,圍殲醴陵城南仙岳山之敵。
下午7時,我團到達八里坳,發現五十八軍部隊已經撤走,無人交防。我即召集兩營長及直屬連排長上前偵察地形,見八里坳是通行大道,較為平坦,但其右側2華里有一小山名佛子嶺,可以側擊瞰制八里坳。
我決定仍以八里坳為防守重點,命第二營扼守八里坳大道及其兩側小高地;第三營占領佛子嶺,策應第二營的戰斗;團直屬隊為預備隊,在第二營后作縱深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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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副團長研究判斷:此地距醴陵城近在“咫尺”,五十八軍撤走,我部初到,必為敵軍所察知,很有前來夜襲之可能,便指示各連要作好夜戰準備;在守地前派出警戒巡邏小組,嚴密監視敵人;在遇敵夜襲時要各自為戰,固守陣地,不得擅自行動。
不出所料,當夜11時許敵人果然前來夜襲,沿大道向八里坳進攻。敵在前進路上就遭到我警戒巡邏哨兵的伏擊,我早已作好戰斗準備,敵人對我連續進行兩次進攻,均被我以濃密火力和手榴彈所擊退,死傷累累,不支后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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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是望月,月光潔自如水,四周朦朧可見。拂曉前,我登上坳口小高地觀察,見到二營陣地前之小村落內仍有火光、派人潛往查明敵人尚未撤走,有發動拂曉進攻的可能。
我想:與其被動挨打,何如制敵機先,況且天氣地形均對我有利;敵人夜襲斷軟弱無力,后撤又無所作為,說明兵力有限,這時不打,更待何時?
我立即召集有關人員下達拂曉反擊的命令:命第二營附團突擊隊(會戰前挑選精干40余人組成)為主攻部隊,將步兵全部投入戰斗(不留預備隊),一舉沖入敵所盤踞之地段及小村落聚殲敵人;命三營九連配屬重機槍2挺抄襲敵之左側背,團屬特務排抄襲敵之右側背,兩翼合圍截斷敵之歸路,配合第二營全殲當面之敵;命所有重機槍、迫擊炮隨步兵推進,發揚高度火力支援步兵之戰斗。
部隊部署完畢,曙光初現,我即發出進攻信號。頓時槍炮齊鳴、殺聲震野,硝煙彌漫,打破了黎明前的沉寂與黑暗。二營官兵極為英勇,一鼓作氣突破敵人所占地區。
敵人猝不及防,被分割成為七零八落的若干小塊,失去有組織的抵抗,一片混亂。抄襲敵人左右側背之第九連及特務排亦順利到達預定位置合圍,從敵背后殺來,協同二營圍殲敵人。敵人雖頑強抵抗,妄圖突圍,但我合圍已成,咬住不放,已是“甕中捉鱉”。
雙方激戰約一小時,敵人不支,除從地角樹叢逃出一部分外,大部被殲。
這次殲滅戰,打得干脆利落,斃傷敵人150余人,俘敵11名,繳獲輕機槍3挺,三八式步槍40余支,子彈3000多發,手榴彈100多枚,背包100多個以及一些其他裝具。我團亦傷亡官兵40余人。
據敵第三中隊長佐藤尸體中的日記及俘虜口供查明,被殲之敵為支那駐屯軍第一大隊(缺第二中隊),共200余人,由大隊副指揮,其任務是夜襲八里坳之我軍,占領八里坳作為防守醴陵城的重要據點,不料遭到被殲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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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殲滅戰,我團能以最小的犧牲取得最大的戰果、其重要原因是敵人犯了一個“驕”字:夜襲時驕傲輕敵、吃了敗仗;退守后仍驕傲輕敵,戒備疏忽。“驕兵必敗”,古今同理。更重要的原因,是我團掌握了“準、快、狠”三個字:敵情判斷準確;決心行動快速;打得又猛又狠。這次殲滅戰的勝利,鼓舞了士氣.振奮了民心,為殲擊東路之敵、支援衡陽守軍作出了應有的貢獻,受到各上級指揮部的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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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長衡會戰中,我團轉戰于瀏陽、萍鄉、醴陵、攸縣地區兩有余,經歷大小戰斗十余次,官兵傷亡將半,為會戰作出了重犧牲。
滾滾硝煙,汩汩鮮血,令我終生難忘。現在回想起來,我為千百戰友的流血犧牲感到沉痛,又為自己能為民族戰爭作出獻感到自豪。
注:此戰后,駱湘浦不僅未被追究擅自改變計劃的責任,反而因功升任第34師副師長。駱湘浦在抗日戰爭中留下了精彩的一筆,尤其以此次八里坳(佛子嶺)戰斗中的主動性和戰術成功而聞名。但目前關于他的記載主要集中于1944年夏天的這次戰斗,其早期經歷、最終結局以及生平細節,在現有公開史料中均記載較少。
致敬抗戰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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