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尖上的愛情

小妹聰明伶俐，說起話來清脆利落，哪兒都敢闖敢去，在我們同輩里，算是很出色的一個孩子。

小妹初中畢業(yè)后上了兩年技校，同輩的幾個表姐妹，畢業(yè)都乖乖地聽從家里的安排，有了個不太稱心的工作，唯獨小妹向舅舅要了一萬塊錢，去省城創(chuàng)業(yè)，做我們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她開了一家化妝品店，發(fā)展得不錯，就是太忙，偶爾回來一趟，總是行色匆匆。我?guī)状巫穯栃∶糜袥]有男朋友，她都甜甜地笑著說，暫時保密。那時，小妹是我們心目中的偶像。

忽然有一段，小妹和我們失去了聯(lián)系，幾個月沒往家里打電話，手機也欠費停機。舅舅和舅媽坐不住了，到處尋找，我們也四下打聽，都是一籌莫展。舅媽一提起小妹就掉淚，晚上做夢都在喊著她的小名。

好在舅舅還有一個兒子。農(nóng)村男孩訂婚早，小妹失蹤的第二年，小表弟訂婚了，那一天在家里擺了十桌酒席。電話響了，舅舅只問了一句誰呀，就哆嗦著說不出話來。是小妹，她在同學(xué)那里聽到弟弟今天要訂婚，終于忍不住送來祝福。小妹說她生意不順，賠了不少錢，沒臉回來，現(xiàn)在廣州做一筆大生意，還處了一個男朋友，很快就能掙大錢了，讓爹娘耐心等待她的消息。

舅舅還在這邊喊：“回來吧！賠錢爹不怪你……”電話已經(jīng)斷了。

再有小妹的消息，竟然是拘留所的通知。小妹因為做非法傳銷，被拘留了！原來這就是她說的大生意。舅舅嘆著氣把小妹領(lǐng)了回來。

小妹變了，總是長久地沉默著，心事很重。我們幫小妹找對象，介紹了一個又一個，小妹就是不去相親。原來她還想著那個對象，她要去找他！從小被當成花骨朵一樣嬌養(yǎng)的小妹，被舅舅狠狠地扇了一個耳光！舅舅一邊囑咐誰也不許給小妹錢，怕她再逃走，一邊讓我媽媽去勸她，因為小妹從小最親她的姑姑。媽媽把小妹領(lǐng)到我家，想讓她散散心。

小妹流著眼淚告訴我她的愛情故事。他叫林繁，老家在黑龍江，從小出來闖蕩，到處跑生意，為人很豪爽，他們偶然認識，彼此印象不錯，時有電話聯(lián)系，她知道他剛離婚，很同情他。小妹做品牌代理需要成批地進貨，有次資金周轉(zhuǎn)困難，她四處去借錢，奔波到深夜，看盡了白眼。到了期限的最后一天，仍差很多，她差點想去借高利貸，給他打電話并沒想向他借錢，只是心里太苦悶，想發(fā)泄一下，講著講著就哭到說不出話來。沒想到兩個小時后，他從幾百里外租車趕了過來，全力幫她度過了難關(guān)。他說看到她這樣堅強的女孩，脆弱起來哭泣的樣子，會讓他心痛得只想給她自己的全部。

我的執(zhí)拗的小妹，就這樣如飛蛾撲火一樣撲向了她的愛情火光。后來他生了場重病，小妹為給他籌錢治病，聽信一個做傳銷的朋友的哄騙，讓林繁先回他的老家休養(yǎng)，然后把生意轉(zhuǎn)手，一個人跑到廣州。怕家里人勸阻，想索性等掙錢之后再聯(lián)系，沒想到被遣送回來了。

小妹甜蜜地回憶著他對她有多縱容、疼愛，讓她嘗到了世上最美的一種滋味----愛情的滋味。我說，你知道他的家庭背景嗎？他比你到底大多少歲？有沒有孩子？為什么離婚？小妹搖頭。我告訴她，這樣的愛情就像草尖上的露珠，看上去很美，太陽出來它就消失了。她說這些她都不在乎，她只想和他生活在一起。

就在那次談話后的第二天，小妹又一次玩起失蹤的游戲，連一張紙條都沒留。舅舅咆哮著說，這次誰也不許去找她。我們也無從去找。，中國那么大，上哪兒找？我只能默默祝愿小妹能找到她想要的愛情。想起小時候，在姥姥家的大院子里，我牽著她的小手，教她走路，教她奶聲奶氣地喊我“姐姐”。她也特別依戀我，自己舍不得用的化妝品，買來郵寄給我，還騙我說是贈品。再想起如今的她杳無音訊，我不禁黯然唏噓。

后來表弟結(jié)婚，有了孩子，舅舅舅媽心底的創(chuàng)傷，慢慢被孫子的出世填平。歲月催人老，我們的青春不再，生活就這么一天天展開它平淡的真實面目。就在我們都慢慢習(xí)慣小妹的離開之后，她突然又回來了，還帶咽一個人――她肚子里的孩子。

這年的小妹已經(jīng)二十八歲，同齡女友的孩子都好幾歲了。她為之拋棄一切，投奔而去的男人，又拋棄了她，和他的前妻復(fù)婚了。因為他們還有一個最牢固的紐帶——孩子。小妹在東北和他同居了兩年，等他處理清和前妻的事，圓她一個最美的夢。結(jié)果卻恰恰是她最不能接受的，他愛她，更愛他的孩子。倔強的小妹無法面對這樣的糾纏，又一次選擇了逃離。她像一只倦飛的小鳥，回到了生她養(yǎng)她的老巢。

舅舅讓她打掉肚子里的孩子，再找個人嫁掉。小妹說誰也別想動她的孩子，她要一個人把孩子養(yǎng)大，讓孩子的爸爸后悔。他若是知道她有了他們的孩子，一定會來接她，求她嫁給他。那時她再折磨他，才能出了心中這口氣。

小妹啊，怎么這樣糊涂呢？被狗咬了一口，我們再去咬狗一口嗎？找個會心疼你的人嫁了吧，還會有幸福的日子等你的。無論我們怎么說，小妹就是一聲不吭，咬定一個主意。舅舅氣得要把她攆出去，小妹眼淚汪汪地說：“爹，我的命就這么苦，您就別攔我了。”拖到六七個月，孩子成形了，舅舅無可奈何地認命。

小妹挺著肚子在娘家住，村里的人背后都指指戳戳，舅舅和舅媽整天不和她說話，兄弟媳婦的臉色也不好看。小妹照舊該吃就吃，該睡就睡，一副死撐到底的樣子。有了陣痛后，小妹一個人抱著包袱坐著三輪車住進醫(yī)院，天黑前，在鎮(zhèn)醫(yī)院里順利地生下一個男孩。我聞訊趕到時，媽媽在病房里正忙碌著。媽媽很高興地準備了小衣服，小尿布，小奶瓶。她說再怎樣孩子也是無辜的，何況他是那樣一個惹人愛的小家伙，有六斤重，白白胖胖的，長得很像他的姥爺。

小妹躺在病床上，看看別的產(chǎn)婦被一大堆親人圍著，再看看孤伶伶包在襁褓里安睡的孩子，拽著媽媽的手，終于無聲地哭了，多少委屈多少悔恨都化成了止不住的眼淚。媽媽擦著眼淚說舅舅那里她去做工作，讓小妹安心帶好孩子，以后找個好人家，還會有好日子。我紅著眼圈往她的枕頭底下塞了幾千塊錢。

出院的時候，舅舅和小表弟終于來到醫(yī)院。舅舅一抱起小小的外孫，怒氣都不知跑到哪兒去了，一臉的老褶子不由地笑開了花，伸出一個手指頭輕摸嫩嫩的小臉。小妹顫抖著聲音喊了一聲：“爹……”再也說不下去了。

舅舅沒看他的女兒一眼，只說了一句：“收拾好東西咱回家吧。”舅舅交了錢領(lǐng)小妹出院，把孩子抱回家，興興頭頭當起了姥爺，和舅媽整日在家照看孩子。小妹再沒和那個男人聯(lián)系。孩子一周歲的時候，她在鎮(zhèn)上又開了個化妝品店，生意還過得去。小妹說她要努力掙錢把孩子養(yǎng)大。

前幾天，我回老家去看望小妹，她告訴我，正處著一個對象，條件一般，就圖他一樣，自己不能生孩子，會對她的孩子好，大概秋后能結(jié)婚。她好像把她剛回來時的誓言都忘了，也許當了母親，看問題的角度不同了吧。我只能希望她把過去的一切都留在昨天，別再帶著傷痛活著了。人只能活這一回，有什么理由能阻止我們奔向幸福的腳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