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寫《將進酒》時已五十有一。
盛世最盛、危機暗伏的玄宗朝,他“仰天大笑出門去”,卻只換來翰林待詔、御用文人的金籠子。
于是他把黃金、把功名、把人間最烈的酒,統統倒進詩里,
讓黃河奔騰、讓高堂明鏡、讓萬古愁緒,在一夜之間決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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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進酒
李白〔唐〕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
鐘鼓饌玉不足貴,但愿長醉不復醒。
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
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壹】
黃河之水天上來——
一句就把時空撕開口子。
黃河不是地理書里的黃色飄帶,而是李白心里的失控洪流:
它從天而來,也向天而去;它不再回頭,人亦不可回頭。
站在岸邊,我們不是被水勢震撼,而是被“不復回”三個字抽了一鞭:
原來所有錯過,都如浪花碎在礁上,來不及后悔。
【貳】
高堂明鏡悲白發——
青春與衰老被壓縮在一面鏡子里,朝暮之間,青絲成雪。
李白卻把“悲”字寫得極輕,像是替天下人說一聲:
怕什么老?怕的是沒來得及年輕。
于是“盡歡”不是縱欲,而是對時間的報復:
既然留不住,那就干脆把它灌醉。
【叁】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這是最狂的自信,也是最冷的自嘲。
盛世開科舉、設翰林,卻容不下一個“仰天長嘯”的李白。
“有用”二字,被他喊成一聲戰鼓,鼓面卻是自己空空的胸膛。
可正是這空洞,回聲才大得足以震動整個大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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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
全詩最溫柔的低語。
前面是奔騰的黃河,這里是輕撥的琴弦;前面是擊筑的狂歌,這里是耳語的請求。
李白終于把嗓門調小,把“我”字放低——
原來英雄到了最后,不過想找一個肯聽他唱歌的人。
你若在場,他這杯濁酒,便有一半是敬你的孤獨。
【伍】
鐘鼓饌玉不足貴,但愿長醉不復醒——
當世人用黃金、用爵位丈量生命,李白用醉酒的深度對抗刻度。
“不足貴”三個字,像一把快刀,削去層層禮法。
“不復醒”卻是更大的清醒:
只有在夢里,才沒有人催你回去寫頌圣詩。
【陸】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
這是最華麗的破產,也是最決絕的歸零。
李白把世人眼中的終極財富,一轉身換成剎那的狂歡。
這不是敗家,是把“擁有”改寫成“體驗”:
與其做財富的囚徒,不如做美酒的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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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
與爾同銷萬古愁——
“萬古愁”三個字,突然把酒杯舉到宇宙高度。
個人失意、家國飄搖、時間流逝,所有無法命名的痛,被一滴酒點燃。
“同銷”不是解決,而是共享:
愁太大,一個人背不動,那就兩個人、三個人,直到整個盛唐一起微醺。
尾聲
今天,我們仍在酒席上重復李白的動作:
碰杯、放歌、把“愁”字說輕。
只是黃河依舊東流,高堂明鏡依舊照人白發。
若你忽然被生活逼到墻角,不妨學李白——
把口袋里最后的硬幣,拿去換一夜高歌;
把無人傾聽的心事,唱給旁邊同樣失意的陌生人。
當你舉杯,那一聲“與君歌一曲”,
便是跨越千年的星火,仍在幫我們銷萬古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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