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劃界不僅是哲學思辨,更是信息時代的精神生存技能。
對于可說的,我們要盡量說清楚;對于不可說的,用沉默保持敬畏。
我們需要先劃清楚界限,明確什么是可說的,什么是不可說的。然后才能扔掉這種界限劃分。
比如,一旦明白“愛情的價值”不可被還原為科學命題,如,多巴胺分泌量=愛情,便不再試圖用語言定義它,轉而在行動中體悟,如陪伴、信任。
當界限內化于心,外在的區分工具便失去意義;當劃界能力內化為本能,便達到了“語言自如”狀態。
就像兒童學騎車時,需要輔助輪保持平衡。但當他學會騎車時,輔助輪就可以去掉了。
維特根斯坦前期理論中隱含著精英主義,現在我們需要把它拉到生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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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動態劃界的終極價值:從語言囚徒到游戲大師
如同教學必須落在學習者現有水平和潛在水平之間的地帶,我們的語言也需要依賴具體的生活形式。既需要表達得讓人盡量減少誤解,又需要盡可能準確的理解他人的意思。
初級境界:認知的自我覺察。
核心是劃清內在認知邊界,分清自己認知中的可說/不可說。 呼應康德的“敢于認知",即對認知局限性的清醒意識。承認自己有很多事情是不知道的。
避免將模糊感受誤作真知。比如,晉升失敗后堅信領導故意打壓我,感覺很郁悶,反復回想領導批評自己的場景。
這個階段的另一個任務是將知識轉化奠基,將“不可說"轉化為“可說",也認知深化過程。
比如,查清楚領導是不是真的打壓自己?領導有沒有給關鍵項目?同期晉升者是否更有成果?用SWOT等方法客觀分析一下自己的能力缺口。比較危險的就是類似“他肯定是因為那次會議記恨我”之類的讀心術式結論。
這要求我們在繪制個人認知地圖時,明確標識"已勘探區"與"未知秘境"。就像做數學題一樣,明確知道哪些內容自己會做,哪些不會做。這樣才能更好地進步。
這個境界主要用于我們的個人決策困境,最可怕的是思想混沌而不自知,需要我們經常反思、梳理自己的想法。
中級境界:認知的透視能力。
透視他人認知中的可說/不可說。
中級境界需要理解他者認知框架,也就是通過采取他人的視角去理解他人的思想。
比如,《紅樓夢》中的劉姥姥雖然沒文化,又缺乏類似的生活經驗,但能猜到賈母等人的喜好。
這個境界需要突破投射陷阱——避免將自己的認知框架強加于人。這是很多人很容易犯的錯誤。比如,追一個女孩子要用她能理解而且樂于接受的方式,而不是你喜歡的方式。
這個境界主要用于與他人聯系,最可怕的是無意識的沖突,需要深度傾聽和換位思考。
高級境界:在對話中實時構建臨時共識區。
大師境界則近乎伽達默爾詮釋學中的“視域融合”,在差異中創造新意義。
這塊的難點在于比較反常識。通常我們認為理解是“接收對方意思”,但伽達默爾卻說理解是“創造新東西”。
意思是,即使存在根本對立,對話仍有可能創造性地開辟出第三空間。這并非要消滅對立,而是在更高層次上達成一種臨時性的、富有成效的共識。這是它的難點,也是它的魅力。
比如,家庭裝修風格之爭。丈夫要極簡主義,空蕩才高級,妻子要復古風,繁瑣才有生活味。傳統方案是妥協,但伽達默爾式融合會催生“可變形家具”:白天客廳極簡,晚上翻出隱藏柜門變復古茶室。沖突直接孵化創新產品。
這個境界主要用于比較重大的事務決策,比較可怕的是價值觀的根本性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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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劃界的終極悖論:自我消解的梯子
維特根斯坦深知劃界本身也屬“不可說領域”,因而在《邏輯哲學論》中宣告:任何理解我的人,最終會認識到我的命題是無意義的。
這一自毀設計揭示其真正意圖——
劃界是治療手段:如退燒藥治愈發熱后自身被代謝;
沉默是痊愈標志:當人們停止追問不可說之物時,哲學疾病即告痊愈;
自由在界限之外:當語言重歸其事實描述的本職,人類便能在行動中活出倫理、在敬畏中體驗神秘。
我們通過劃界來達到不需要劃界的高度。當我們不需要劃界的時候,我們已經越過了邊界,進入了自由之境。
這意味著我們已認識到語言的界限并接受了沉默的必要性(痊愈標志),不再試圖用語言去言說不可說之物(停止追問)。
《道德經》的開篇“道可道,非常道”,就是在強調語言無法承載的東西。
可見老子對語言的局限性有深刻認識,但他仍然選擇用語言來“強為之名",這被稱作“語言之道",是在語言極限處的冒險。
王陽明的心學也有類似區分,他把“非名言之域"(不可說領域)與個體的存在聯系起來,強調“身心上體履"而非“言語文義上窺測"。
3. 現代困境中的啟示:在信息過載時代重獲自由
當代社會沉迷于將一切經驗轉化為可消費的“語言標簽”,如用心理學量表定義人格,用成功學公式解構幸福,連愛情都可以量化為提供情緒價值、物質價值。
維特根斯坦的劃界提醒我們:
警惕語言對經驗的殖民:當你說“我很孤獨”,這個詞可能遮蔽了此刻獨特的生命體驗——或許是晨霧中的悵然,或是人群中的疏離感,這些細微差異無法被“孤獨”一詞窮盡。
也許我們可以嘗試一周內不對重要體驗下定義,如不用“幸福”“焦慮”等詞,直接觀察身體感受與行為反應——這近似禪宗的“去概念化”訓練。
為思想創造“沉默空間”:區分可說/不可說,本質是為思維保留一塊語言無法侵入的圣地。
可說的領域—— 科學討論、事實描述、技術方案
不可說的領域—— 愛、敬畏、生命意義,采用沉默或詩性表達。
“不用去分”的終極狀態:就像熟諳象棋規則的大師不再默念規則條目,卻在每一步走法中自然契合規則。你不再糾結“這屬于可說嗎?”,而是自如切換言說與沉默。比如,討論氣候變暖時,嚴謹使用數據(可說);面對臨終親友時,緊握其手沉默相伴(不可說)。
也許我們可以嘗試每周日關閉所有解釋系統,如天氣預報、健康APP、新聞推送等,讓身體直接解讀世界:
通過皮膚濕度感知降雨可能;
憑關節酸痛程度判斷溫度變化;
在重要談話前自問:“此刻需要的是解釋還是存在?”
—小結—
劃界不是終點,而是為了讓語言回歸其恰當位置,使生命從概念束縛中解脫。
“哲學的結果不是得到‘哲學命題’,而是使命題清晰。”——《邏輯哲學論》
清晰之后,便是自由。
當語言的治療使命完成后,人歸于無言的自由,道顯于無心的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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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插圖為美國畫家杰克遜·波洛克作品。
說明:從學術角度,有兩點需要說明:
1.維特根斯坦的“不可說”更根本的是指邏輯形式、倫理學、美學和形而上學的主體。它們之所以不可說,是因為它們是語言顯示自身的前提,而不是語言描述的對象。文中的定義是其在生活經驗中的具體表現。
2.維特根斯坦的沉默更多是分析哲學意義上的、對語言界限的恪守,而東方的“無言”則更傾向于一種積極的、體悟的、與本體合一的境界。二者路徑不同,但終點相似(都指向了超越語言的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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