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故事：蛇蝎新娘

浙江紹興府有個水鄉小鎮，鎮東頭住著個青年，姓吳名阿福。爹娘早逝，給他留了間帶院的瓦房，還有兩艘烏篷船，靠在運河上擺渡為生。

阿福性子憨厚，見誰都笑，露出兩排整齊的白牙。鎮上的姑娘們都偷偷瞧他，可他木訥，不懂風情，三十了還沒成家，成了街坊們的心病。

這年端午，鎮上賽龍舟，阿福也去幫忙。岸邊人擠人，他正撐著船，忽聽 “哎呀” 一聲，個姑娘掉進了水里，穿著身綠衣裳，像片荷葉在浪里漂。

阿福來不及脫衣，一頭扎進水里，把姑娘救了上來。姑娘嗆了水，咳嗽著睜開眼，眉毛細長，眼睛像含著水的黑葡萄，看得阿福臉都紅了。

“多謝大哥。” 姑娘聲音柔得像棉花，手里攥著支蓮蓬，蓮子撒了一地。

“姑娘沒事就好。” 阿福撓著頭，遞過自己的干布衫，“先披上吧，別著涼。”

姑娘叫蓮青，說是從鄉下投奔親戚，沒找到人，錢也花光了。阿福心善，把她帶回了家，讓她暫住幾日，等找到親戚再說。

蓮青手腳勤快，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凈凈，還會做一手好飯菜，炒的菱角菜脆生生的，燉的魚湯鮮掉眉毛。阿福每天擺渡回來，都能聞到飯菜香，心里暖烘烘的。

住了半月，蓮青的親戚沒找到，阿福卻動了心思。他托鎮上的王婆去說親，蓮青紅著臉，輕輕點了點頭，算是應了。

成親那天，阿福租了頂花轎，吹吹打打地把蓮青娶進門。蓮青穿著紅嫁衣，頭上蓋著紅蓋頭，坐在炕沿上，像朵盛開的紅蓮花。

街坊們都來道賀，說阿福好福氣，娶了個俊媳婦。阿福喝了不少酒，暈乎乎地進了洞房，剛要掀蓋頭，蓮青卻按住他的手：“夫君，我有個秘密要告訴你。”

“啥秘密？” 阿福笑瞇了眼。

“我…… 我是蛇變的。” 蓮青的聲音發顫，“你若怕，我現在就走。”

阿福愣住了，酒醒了大半。他想起救蓮青那天，她掉進水里時，好像有條綠蛇從她身邊游過，當時沒在意，現在想來，心里發毛。

可看著蓮青含淚的眼，他又舍不得。他一把抱住她：“不管你是啥變的，我都娶你。”

蓮青趴在他懷里，哭得肩膀直抖，嘴里念叨著：“夫君真好，我定會好好待你。”

婚后頭幾月，日子過得蜜里調油。蓮青把阿福照顧得無微不至，他擺渡晚歸，她總會留著一盞燈，灶上溫著飯菜。阿福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可漸漸的，阿福發現不對勁。蓮青從不吃葷，只吃些蔬菜水果，尤其愛吃生蓮子，嘎嘣嘎嘣嚼得香。夜里睡覺，她總背對著他，身子涼得像塊冰。

更怪的是，鎮上開始丟東西，先是張屠戶家的豬，后是李寡婦家的雞，都在夜里不見了，只留下幾攤血跡，還有些奇怪的鱗片，閃著綠光。

有人說是狼叼走了，阿福卻想起蓮青的話，心里打了個突。他問蓮青，蓮青只是笑：“夫君想多了，我若真是蛇，還能待在你身邊？”

這天，阿福擺渡到下游，見個老道士在岸邊釣魚，魚竿是桃木做的，魚鉤閃著金光。老道士見了他，眉頭一皺：“年輕人，你印堂發黑，被邪祟纏身了。”

阿福心里一驚，忙問：“道長咋看出來的？”

“你身上有股蛇腥氣，” 老道士收起魚竿，“娶了不該娶的人吧？”

阿福把蓮青的事說了，老道士嘆了口氣：“那是條修行的青蛇，化成人形來騙你，等吸夠了你的精氣，就會吃了你，再害別人。”

“不會的，蓮青對我很好。” 阿福搖頭，心里卻慌得厲害。

“好？” 老道士冷笑，“你去看看她的床底下，是不是有個陶罐。”

阿福謝了老道士，劃船回家，心里七上八下。到家時，蓮青不在，他趕緊掀開床板，果然有個黑陶罐，蓋著紅布。

他揭開紅布，一股腥臭味撲鼻而來，罐里裝著些血淋淋的東西，像是動物的內臟，還有幾根細小的骨頭，旁邊堆著那些丟失家畜的毛發。

阿福嚇得手一抖，陶罐摔在地上，碎了。里面滾出個東西，是枚銀戒指，上面刻著個 “翠” 字，阿福認得，是前幾年失蹤的張木匠的女兒的。

“夫君，你在干啥？” 蓮青不知何時回來了，站在門口，臉色蒼白，眼睛里沒有一點笑意。

“這些…… 都是你干的？” 阿福指著地上的碎片，聲音發顫。

蓮青沒說話，突然笑了，笑得陰森森的：“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不瞞你了。” 她身子一晃，綠衣裳變成了鱗片，頭發變成了蛇信子，眼睛豎了起來，像兩盞綠燈。

阿福嚇得后退，撞翻了桌子，碗碟碎了一地。蓮青的身子越來越長，尾巴甩得 “啪啪” 響，屋里的家具被掃得東倒西歪。

“我修行五百年，就差你的精氣就能成仙，” 蓮青吐著信子，“你乖乖讓我吸了，還能留個全尸。”

“你這妖女！” 阿福想起老道士的話，從懷里掏出他給的桃木符，“我打死你！”

桃木符剛靠近蓮青，她就慘叫一聲，身上冒出黑煙。她瞪著阿福，眼睛里全是怨毒：“我對你那么好，你竟害我！”

她的尾巴一甩，把阿福卷了起來，勒得他喘不過氣。阿福掙扎著，把桃木符貼在她頭上，蓮青發出凄厲的尖叫，松開了尾巴，在地上滾來滾去，鱗片掉了一地。

就在這時，老道士推門進來，手里拿著把銅錢劍，指著蓮青：“孽障，殘害生靈，今日就讓你灰飛煙滅！”

蓮青見了老道士，像見了克星，化作道綠煙想逃，卻被老道士用銅錢劍擋住。銅錢劍發出金光，把綠煙罩住，里面傳來蓮青的哭嚎：“我錯了，饒了我吧……”

金光越來越亮，綠煙漸漸消散，地上只剩下堆綠色的粉末，還有枚銀戒指，正是張木匠女兒的那枚。

阿福癱在地上，渾身是汗，看著那堆粉末，心里像被掏空了。他想起蓮青做的菱角菜，想起她夜里留的燈，眼淚掉了下來。

“她本可以好好修行，” 老道士收起銅錢劍，“卻貪快，走了邪路，吸人精氣，害人性命，這是報應。”

他撿起銀戒指，遞給阿福：“張木匠的女兒，還有鎮上丟失的家畜，都是被她害的，你把戒指還給張木匠，也算積點德。”

阿福點點頭，把戒指揣在懷里。老道士又給了他張符，讓他貼在門上，說能驅邪。

送走老道士，阿福把屋里收拾干凈，那些綠色粉末被他埋在了院外的柳樹下，上面種了叢仙人掌，說是能壓住邪氣。

張木匠見了女兒的戒指，哭得老淚縱橫，對著阿福作揖：“多謝你，讓我知道了女兒的下落。” 他沒怪阿福，只說都是那妖女的錯。

鎮上的人聽說了，都唏噓不已。有人說阿福傻，不該救那妖女；也有人說他仁至義盡，換了別人，早就被蛇吃了。

阿福還是每天擺渡，只是話少了，見了年輕姑娘，總是低著頭，像是怕了。王婆又來給他說親，他擺擺手：“我一個人挺好。”

這天，他擺渡到蘆葦蕩，見個穿綠衣裳的姑娘在采菱角，背影像極了蓮青。他心里一動，撐船過去，姑娘轉過身，竟是個滿臉雀斑的村姑，見了他，咧嘴一笑：“大哥要菱角不？剛采的，鮮著呢。”

阿福搖搖頭，心里松了口氣，又有些失落。他撐著船往回走，水面上的倒影晃晃悠悠，像場沒醒的夢。

過了幾年，阿福收養了個孤兒，是個男孩，爹娘被水匪殺了，他從水里救上來的。男孩眉眼像他，就是性子野，總愛爬樹掏鳥窩。

阿福教他擺渡，也教他做人，告訴他：“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男孩似懂非懂，卻把話記在心里。

有天，男孩在柳樹下玩，挖出個綠色的小蛇，只有手指粗，眼睛像兩顆綠珠子。他剛要捏死，被阿福攔住：“放了它，它沒害人。”

小蛇被放走后，鉆進了蘆葦蕩，再也沒出現過。有人說，那是蓮青的魂魄變的，來贖罪的；也有人說，就是條普通的蛇，沒啥稀奇。

阿福沒在意，只是把那叢仙人掌移到了院里，每年都開花，開得金燦燦的，像小太陽。

男孩長大了，娶了個鄰村的姑娘，生了個大胖小子。阿福抱著孫子，坐在門檻上，看著運河上的烏篷船來來往往，心里踏實得很。

他常給孫子講蓮青的故事，說：“不是所有的異類都壞，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好，關鍵是要走正道，別貪心，不然遲早會出事。”

孫子似懂非懂，指著院里的仙人掌：“爺爺，那蛇還會來嗎？”

阿福笑了：“早走了，去該去的地方了。”

其實，他知道，有些東西是忘不了的。就像運河里的水，看似平靜，底下卻藏著漩渦；就像人心，看似簡單，里面卻藏著善惡。

后來，阿福老了，擺渡的活計交給了兒子。他坐在河邊的老槐樹下，看著年輕人說說笑笑，手里總攥著枚銅錢，是當年老道士給的，磨得锃亮。

臨終前，他讓兒子把他葬在運河邊，墓碑上啥也沒刻，只種了叢仙人掌。兒子不解，他笑著說：“讓它替我看著，別讓壞東西靠近。”

阿福走的那天，運河上飄著層薄霧，像紗簾。有人說，看見條綠蛇，從蘆葦蕩里游出來，趴在他的墓碑上，一動不動，直到太陽出來，才慢慢游回水里，沒了蹤影。

鎮上的人說起阿福，都說他是個好人，就是命苦，遇上了蛇蝎新娘。可也有人說，他能從蛇蝎新娘手里活下來，是因為他心善，連對妖都有憐憫，老天爺都護著他。

那故事一代代傳了下來，成了鎮上的警示。母親們哄孩子睡覺時，會說：“別亂跑，小心被蛇蝎新娘抓去當點心。” 孩子們就嚇得趕緊鉆進被窩，睜著眼睛數星星。

運河上的烏篷船還在擺渡，船夫們撐著篙，哼著小調，把南來北往的客人送到目的地。只是到了夜里，沒人敢在河邊逗留，說是能聽見女子的哭聲，像蓮青在哭，又像那些被她害死的冤魂在哭。

其實，哪有什么蛇蝎新娘，不過是人心的貪念和惡念，化成了可怕的影子。就像阿福說的，走正道，不貪心，影子就追不上你，日子就能過得安穩。

如今，運河邊的仙人掌還在，每年都開花，金燦燦的，像無數雙眼睛，看著鎮上的人來人往，提醒著他們，善惡就在一念間，走對了是康莊道，走錯了是萬丈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