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草種植傳入中原,約莫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事。那時,它可是農村經濟收入的頂梁柱。歲月流轉,家鄉的煙草種植早已從昔日的散戶零星栽種,變成了如今種植大戶的規模化經營;烤煙方式也掙脫了傳統土炕的束縛,邁入了電腦控制的現代化電烤房時代。而我的父親,親歷了煙葉生產的初創時期,為了這份煙草事業,他吃了數不清的苦,流了淌不盡的汗。可每當憶起那段炕煙葉的歲月,他臉上總是洋溢著無比的驕傲與自豪。
父親生于 1934 年,是個地地道道的莊稼漢。他的一生,跨越了解放前的困頓、解放后的變革,以及改革開放的蓬勃發展。他用雙腳丈量著土地,用雙手觸摸著時代,真切地見證了中國農村的現代化歷程,也愈發懂得土地的金貴。解放前,他還是個孩童,就已扛起生活的重擔,給地主家種地,只為贍養家中多病的父母。解放后,他先是在生產隊擔任隊長,帶領鄉親們搞大生產;后來實行土地聯產承包責任制,父親對土地的熱愛更是達到了極致。父母要養活我們兄弟姊妹六個,全得靠從分到的土地里 “刨食兒”。經父親的雙手侍弄過的土地,不僅能長出填飽肚子的糧食,還能產出能換鈔票的煙草等經濟作物。早在生產隊當隊長時,父親就動員大伙兒,要讓土地發揮最大的潛能,不僅要讓人人有飯吃,更要讓土地 “生金銀”,真正成為家家戶戶的 “聚寶盆”。于是,他帶領全村人,拿出部分土地種植煙草,讓家家戶戶的口袋都鼓了起來。
任生產隊長時,為了給生產隊增加經濟收入,父親主動帶著組長們遠赴許昌地區,拜師學藝,學習煙草種植技術。他還專門請來烤煙專家,給鄉親們進行煙葉烘烤技術培訓。他是我們村里第一個精通煙葉種植及烘烤技術的人,之后便帶領全村人踏上了種煙、烤煙的征程。父親雖是文盲,可專家講授的烤煙技術要領,他卻像刻在腦子里一樣,記得分毫不差。煙草生產,從育苗到收獲烘烤,是個漫長的過程,每個環節都浸透著辛勞。但為了心中的煙草夢,父親在每個環節都傾注了全部心血。
煙草育苗是首道關,通常在立春之后開始。為保證煙草種子的發芽率,怕它們受凍,白天,父親把浸泡好的種子裝進塑料袋,貼身帶著;夜里,也把這袋種子放進自己的被窩,還時不時拿出來瞧瞧,及時添上適量的水。父親照料這些 “煙草寶寶”,就像呵護自己的孩子,形影不離。等種子都發了芽,父親又帶領大家為這些嫩芽搭建 “溫床”—— 打畦、下種、搭溫棚,每個環節他都親力親為。育苗大約需要兩個月,這期間,父親幾乎每天都要到育苗地察看,還得趁著春天的中午,給煙苗疏苗、除草、噴水。直到清明過后,小煙苗長到手掌大小,才能移栽到大田里。移栽后的煙苗,在父親的科學管護下,橫豎成行,整齊列隊,茁壯成長。約莫到六七月份,每棵煙草都長到一米多高,部分煙葉漸漸成熟,葉片從起初的油綠慢慢變成金黃,這時候,就該收獲烤制了。
煙葉收獲和烤煙環節,最缺不得技術人員。村里的技術員雖說都去許昌地區參觀學習過,可真要上手實操,好多人都犯了怵。父親作為生產隊長,只能硬著頭皮頂上。
實際操作烤煙時,他不敢有半點馬虎。尤其是煙炕里的煙葉進入轉色階段,父親生怕把煙葉炕壞,一次次冒著高溫鉆進煙炕,仔細觀察煙葉的成色,還不斷對照溫濕度計的數據,適時調整火力大小。父親沒有鬧鐘,夜里燒炕時,怕睡過頭耽誤了火候,他就在火道邊躺下,半個身子擱在土地上,另半個身子懸空著。整晚都似睡非睡,一旦快要睡熟,懸空的身子就會滾向火道,用這種方式對抗瞌睡,免得一炕煙葉全砸了。每炕煙葉從裝炕到烘干出炕,通常要五六天,父親每烤一炕,都像打了一場硬仗,而且只許勝不許敗。原本就清瘦的他,一個煙季下來,往往要瘦十幾斤。因為常處在高溫環境,整個夏天,父親幾乎沒穿過上衣,肩膀上總搭著一條從沒干過的毛巾。能給他降溫的,只有自己挑來的兩桶井水,一桶解渴,一桶用來不停地擦身子。也正因喝了太多涼井水,那年他就落下了胃出血、胃下垂的病根。
炕煙季幾乎與三伏天重合,剛立秋,煙季也就結束了。熬過整個炕煙季的父親,雖說身體消瘦了不少,臉上卻常常掛著成功的喜悅。炕煙葉起初是請師傅手把手教,后來全靠他自己獨立操作,依舊烤出了一片片金黃燦爛的 “黃金葉”。煙季結束后,公社表彰煙葉生產先進,父親所在的生產隊,煙葉產量和質量都拿了第一。父親當之無愧地被授予 “舊縣公社烤煙能手” 稱號,還得了一輛飛鴿自行車作為獎勵。
分田到戶政策落實后,父親跟母親商量:“咱家六個孩子,大的該娶媳婦了,其他小的還在上學,到處都得花錢。雖說種煙葉費工,可來錢快。咱們再干幾年,等孩子們都長大了再說。” 母親應了,于是,按照父親的 “煙草計劃”,家里每年都要種三四畝煙葉。剛好煙葉收獲的時節是暑假,我們姐弟幾個趁著放假,都能幫父母搭把手。就連那時最小的我,也常常鉆進煙田,把大人們采摘的煙葉,一小捆一小捆地抱到地頭。父親也常夸我是個 “小幫手”。在父親的帶領下,我家連續種了十多年煙草。父親用種煙葉換來的錢,不僅供我們姐弟六個上學,還蓋起了三座磚瓦房,幫我們各自成了家。用他的話說:“那幾年要是沒種煙葉,咱家現在還不知道是啥樣呢!”
又到了煙草季,我們姊妹幾個回鄉給父親上墳。周圍的煙草地,把父親的墳墓層層環繞。一陣風吹過,片片煙葉隨風搖曳,仿佛在向父親招手致意。陽光下,每一株煙草柱頭上的紫花,都像一只只吹響的小喇叭……
(作者:平頂山市湛河區紀委監委 田松坡)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