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詩】王江/光陰的碎屑

講到收成，還有點早

牛吃麥子去寬了，天菩薩

一仗白雨，就全遭天收了

自古農活，哪一季

都是從龍的嘴巴里面搶吃的

就算年稱順得很，這屁股寬的

麥子地長出的米米

填不滿兒子新房子的洞洞

抹不平孫子書學費的零頭

到老者嘴邊的，幾碗麥疙瘩

而已。但是

青皮寡瘦的他，經常講

——魚要感水恩，人要感地恩

來到灌漿的麥顆顆中間

他彎下腰桿，給腳底板下面的

土地，拜了一拜

如果，落在湖面的不是月光

而是月亮潔白的裙擺

就會把滿腹春天的紅鯉

招來，與垂竿的人相認

如果，落在書中的不是月光

而是往事的顯影液

就會把紙背的悲喜全盤托出

指給苦命人看

有多少山歌翻亂書頁

就有多少顆心被詩行刺穿

愛過四月的牂牁湖，才知曉

悔意的浮漂釣不來退去的晚潮

收竿吧！黎明不問月光去向

書中的故事，濕漉漉灑滿山道

但從頭走到尾的一定只有

背著空簍的讀書人

年少時用玻璃瓶底

當凸透鏡，聚攏陽光

引火，點煙

曾經發現眼睛也有

類似功能，盯著一個姑娘

看，她的臉就紅了

美妙功能不幸

漸漸消退。如今

盯著誰看都像陽光

白白曬在沙漠上

你也喜歡隱入商場

避雨嗎？燈箱上的廣告女郞

想換個舒服點的pose

你不撐開傘？去看雨

如何洗刷大街上的尋人啟事

如何將晌午淋成黃昏

呵呵，是的。中年的雨

早已下不出新意

噼噼啪啪，嘩啦嘩啦

聽起就像是

久晴必雨，算了算了

我不習慣帶傘，除非

帶去夢里

滿大街在賣蜂糖李。誰說

泛出琥珀色就是甜的？曾經

有五個李子在母親衣襟里

透亮。姐一個，我一個

弟弟得三個

我的那個突然酸澀，突然

從手中扔出，在家門口泥巴路上

像個邊跑邊哭的孩子

請原諒，我試吃，再買

我對酸澀保持警惕和足夠深的

記憶，至今無法側身避讓

童年那個翻滾的李子

摁一聲喇叭，就有一扇房門

關閉，鎖住滿屋孤獨

和暮色中，寨子緘口不言的

真相

摁一聲喇叭，就有一群鳥兒

散去又聚攏，試圖縫合

天空漸暗的創口

一輛汽車拄著光，穿過

墓碑的陰影，墳地的荒蕪

和枯草的戰栗

突然又摁一聲喇叭

像遲到的，對沉默的應答

垂釣人的呆坐在小板凳上

浮漂沉浮

卻全然不知

不要嘲笑他

也不要喊醒他

那浮漂正漸漸放大成

他穿橘色工作服的妻子

被一堆比魚鉤更龐大更堅硬的

鋼鐵，拖去車流深處

梅雨中，夏天

被一只藏匿的蟬越喊越長

花朵醒來，叮叮咚咚

女人搖曳秀色出門去

男人轟鳴欲望，一腳天堂

一腳地獄，孩子背負希望走進暗堡

不出門的人性別模糊

鐘聲里發呆

——罷了，罷了

荷葉已經撐開雨傘，蟬鳴

心生悔意，風有點酸

梅子已經成熟。你看，你看

循著風，找到花香來處

這枝頭的蜜

本囿于林間，無意彌漫山野

相對于小樹花枝亂顫

那棵老桂花樹

花香最濃，擺動最隱蔽

卑微

一些羞恥略為清甜

只因風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