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初冬,肅殺的寒風吹過鄆城西關破敗的土墻。
公審臺前,五花大綁的李三被民兵重重推搡著,頭顱幾乎垂到胸口。
八年前那個嗜血的還鄉團劊子手,解放后一直潛逃在東北各地,最終還是被群眾揭發揪送了回來,此刻的他早已沒了以前的囂張跋扈,只剩下一副枯槁的軀殼。
李三曾在1947年用三角錐處決過數十名干部,其中便有王莊村農會長王廣德——那個至死咬緊牙關,以一己性命護住全村黨員和民兵的硬漢。
突然,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穿透人群:“李三,你把頭抬起來!看看我是誰?”
李三聞聲,茫然抬眼。
當他看清對方的剎那間,李三頓時面如死灰,干裂的嘴唇劇烈顫抖,渾濁的眼珠幾乎要迸出眼眶——那站在證人席上,目光如炬、身形挺拔的漢子,竟是王莊村長王瑞亭!
眼前的這個人,他分明記得在1947年7月初的刑場上,被自己親手刺了十幾錐、與二十多具尸體一同拋丟在血泊里的,對方怎么可能還活著!
李三喉嚨里咯咯作響,仿佛見了活鬼:“你……你……不可能!我親手……”
王瑞亭向前一步,目光灼灼直逼眼前的這個階下囚:“你親手在我身上扎了十幾下,以為我必死無疑?老天有眼,留我這條命,就是要等到今天,看著你這血債累累的豺狼伏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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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三長嘆一聲,頓時癱軟下去,八年前那個血色黃昏,裹挾著硝煙與慘嚎,洶涌地將他吞沒......
1947年7月2日,魯西南大地被酷暑蒸騰得奄奄一息。
鄆城西關,國民黨55師重兵駐扎于此,槍炮森然,城西北角一處荒廢的打谷場,臨時成了還鄉團屠戮的刑場。
土腥氣混著濃重的血腥,彌漫在燥熱的空氣里。
城外解放軍的炮聲震天動地,鄆城解放已經不可阻擋。城內,殺人不眨跟的還鄉團,看到形勢對他們不利,便趁我軍開始圍城但尚未圍嚴之機,決定把先前抓捕的我村干、黨員和民兵分批秘密處死。
二十多名被俘的村干部和民兵被反綁著跪在焦枯的泥地上,汗水浸透襤褸的衣衫,緊貼傷痕累累的脊背。
王瑞亭就在其中。
當年的他年僅二十,顴骨高聳,嘴唇干裂出血,后背被酷刑撕裂的傷口在汗水的蜇咬下陣陣劇痛。
西邊天際,殘陽如血,映照著還鄉團匪徒們手中刺刀的寒光。
“共軍的槍炮聲都聽見了吧?”還鄉團小頭目張進義提著駁殼槍,聲音嘶啞中透著狂躁,“可惜呀,你們是看不到他們進城的那天了!”隨后,只見他猛地一腳踹在王瑞亭肩頭,猙獰道“王村長,下輩子投胎,眼睛擦亮點!”
王瑞亭重重栽倒,塵土嗆入口鼻。
他艱難地側過臉,望向西北方——那里隱約傳來悶雷般的炮聲,是劉鄧大軍在攻城!希望像火星在心底一閃,旋即被巨大的恐懼覆蓋。
他看見劊子手李三提著那把特制的三角錐走了過來。那錐子三棱帶血槽,閃著幽冷的烏光,專為無聲處決而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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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三停在他身邊,獰笑著揪住他的后領。冰冷的錐尖抵上他后頸與脊椎連接處——那是致命所在。
王瑞亭全身肌肉瞬間繃緊,死亡的寒氣直透骨髓。他想喊,喉嚨卻像被堵死;他想看家鄉方向最后一眼,眼前卻只有被血染紅的土地。
“噗!”第一錐狠狠扎下!劇痛像燒紅的鐵釬瞬間貫穿身體,王瑞亭眼前一黑,幾乎昏厥。
緊接著,第二錐、第三錐……錐尖殘忍地刺破皮肉,撕裂筋膜,深深嵌進骨縫。李三下手又快又狠,專挑后背、后頸這些要害處。每一錐落下,都伴隨著筋肉被撕裂的悶響和骨頭摩擦的細碎呻吟。溫熱的血順著脊溝洶涌流淌,浸透褲腰,在身下積成一灘粘稠的暗紅。
王瑞亭的牙齒深深陷進下唇,滿嘴是血,硬是將瀕死的慘嚎死死憋在喉嚨深處。他眼前的世界開始旋轉、發黑,身體像被抽去筋骨般癱軟下去。
意識墜入無邊的黑暗前,他最后聽到的,是李三粗重的喘息和遠處越來越近的爆炸聲……
不知過了多久,一絲微弱的涼意滲入混沌。
王瑞亭猛地一個激靈,從冰冷的麻木中掙扎出一縷意識。
劇痛!后背仿佛被無數燒紅的鋼針反復穿刺,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扯著血肉模糊的傷口,帶來撕心裂肺的痛楚。他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慘白的月光灑落,照亮了地獄般的景象:橫七豎八的尸體環繞著他,凝固的血跡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幽光。
濃烈的血腥味和死亡特有的甜腥氣息直沖鼻腔,讓他胃里翻江倒海。
雙手仍被粗糙的麻繩死死反綁著,勒進皮肉。
“我……沒死?”這個念頭微弱地閃過,隨即被更深的恐懼淹沒——這里仍是刑場!隨時可能有敵人折返!
求生的本能像野草在焦土上瘋長。
王瑞亭艱難地挪動幾乎不屬于自己的身體,用盡全身力氣磨蹭、扭動被縛的雙手。每一次動作都牽扯著后背的傷口,疼得他眼前發黑,冷汗瞬間濕透殘破的衣衫。
麻繩深深勒進皮肉,磨出血痕,但他不敢停歇,牙齒死死咬住嘴唇,不讓自己發出一絲呻吟。
終于,在幾乎耗盡最后一絲力氣時,手腕一松——繩子開了!
自由并未帶來解脫。
他試圖撐起身體,雙腿卻像灌了鉛,完全不聽使喚。錐刺的劇痛讓他連翻身的力氣都沒有。不能等死!他咬緊牙關,用胳膊肘和膝蓋支撐著身體,一寸一寸地向前爬。粗糙的砂石磨破肘部和膝蓋,每一步挪動都像在刀尖上翻滾。
他朝著西北方向——那是炮聲傳來的方向,是聲的方向。月光下,一道斷斷續續、混著汗水和鮮血的爬痕,在死寂的刑場上緩緩延伸。
背上的傷口在每一次摩擦中持續滲血,失血帶來的眩暈和干渴像火焰灼燒著喉嚨。爬過一道淺淺的田埂,劇烈的疼痛幾乎讓他再次昏厥。絕望如冰冷的潮水涌上心頭。活著,竟比錐刺還要痛苦萬分?他抬起頭,前方不遠處,一口廢棄的磚井在月光下張著黑洞洞的口。
“跳下去……就解脫了……”這個念頭帶著死亡的誘惑攫住了他。
他用盡最后力氣爬到井邊,冰冷的井沿觸碰到滾燙的額頭。他閉上眼,縱身向前一撲……
沒有預想中刺骨的冰水,身體重重砸在干燥堅硬的井底,激起一片塵土。
巨大的沖擊讓他再次昏死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刺骨的寒意將他喚醒。他茫然地摸索著四周——只有冰冷的磚壁和厚厚的浮土,沒有一滴水!
竟然是口枯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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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生的意志再次涌起!王瑞亭掙扎著坐起,仰頭望去,井口宛如一輪小小的月亮懸在高處。不能死在這里!他用手指死死摳進井壁磚石的縫隙,粗糙的磚棱瞬間割破指尖。他忍著鉆心的疼痛,調動起年輕身體里殘存的每一分力氣,一寸一寸向上挪動。后背的傷口在每一次發力時都傳來撕裂般的劇痛,血又滲了出來。指甲翻裂,汗水混著血水模糊了視線,但他不敢停歇。生的渴望支撐著他,對劊子手的刻骨仇恨燃燒著他。終于,當他帶著滿身泥血翻出井口時,雙腿竟奇跡般地支撐住了身體!他踉蹌著,朝著西北方向那片被炮火映亮的天空,拼盡全力奔跑起來……
八年后,王瑞亭站在公審臺上,字字如鐵:“李三!你看看我背上這些疤!都是你那把三角錐留下的!你當年以為我死了?老天不收我!要我替王廣德會長,替那二十多個鄉親,替所有死在你錐下的英魂,親眼看著你下地獄!”他猛地扯開衣襟,后背赫然袒露著十幾處深凹扭曲的紫黑色疤痕,在冬日慘淡的光線下,無聲控訴著當年的暴行。
李三徹底癱軟如泥,再不敢抬頭看那象征著復仇與公理的目光。
翌日清晨,清脆的槍聲在鄆城西關外響起,干脆利落。那片曾浸透革命者鮮血的土地,終于用正義的槍聲,為八年前的血色黃昏畫上了句點。
血債,終須血來償。
參考資料:《鄆城文史資料》,王瑞迎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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