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在路上的祥子：他人即是我

打順風車去上海。

司機是常州溧陽人，74年。個不高，有個走起路來肚皮會抖動的肚腩。

問他，怎么想起開長途順風車了？

他說，本來是在企業里上班的。兩年前，妻子查出乳腺癌，中晚期。常州沒有好醫院，就帶著妻子往上海的醫院跑。他特意強調，妻子比他小，查出病情時才44歲。

又說，你知道的，跑醫院是個沒底的事。時間長了，企業容不下我了。只好自己辭職。

辭職后能干啥呢？好像啥也干不了。之前一直在企業，做各種管理崗。管理崗，說穿了，就是干雜務。50歲辭職，沒學歷沒專業，剩下能無縫銜接的，不是跑長途就是送外賣。

跑長途來錢快一點。家里缺錢。

妻子手術化療，扣去醫保花了十幾萬。妻子之前，老爹查出食道癌，折騰很久。最后，光ICU就住了三十幾天。老爹是農保，很多費用自費，前后花了三十幾萬。

他說，花那么多，也沒留住人。人財兩空。

我說，是，普通家庭經不起這些折騰。一個都經不起，何況兩個。不容易。

他說，今年車費減了，平臺互相打價格戰。錢不好掙。

是的。從每公里一塊四五一路降下來的。現在差不多每公里一塊一了。

問我，你咋知道這些？

我說我經常打。今年開始，司機明顯多了，價格低了，服務亂了。

問他口音里怎么有東北腔？他從后視鏡盯我一眼，意思是，你怎么知道？

說他之前服兵役，當三年志愿兵。退伍又在一個國企，身邊90%以上都是東北人。年輕么，覺得東北人說話好玩好聽，學著學著就染了口音。

妻子也是在那個國企里找的。說起找對象，他可自信，感覺可好。說自己除了個頭不高，年輕時，那也是個英俊帥哥，又當過兵，進廠就有四個姑娘倒追。最小的才19歲，還想跟他結婚。

問他，為何選了現在這個老婆？

他說，那我挑過的。老婆，首先要帶得出去，要上得了臺面。他刻意強調，我有那么多戰友、朋友，聚會吃飯又多，不能帶不出去。要般配。

完了又找補。說，雖然很受歡迎，但是我從來沒有在外邊亂來過。那要是照現在這種社會風氣，孩子都能生好幾個。

說到孩子，他有個女兒。今年剛南師大漢語言本科畢業。孩子想考本校研究生，他說，他支持。必須支持，否則孩子以后怨了怎么辦。

問他，對孩子將來有啥想法。他自信又回來，考公考編做老師，隨女兒挑。

說完又說，但是現在的孩子，真自私自利。

說女兒暑假打兩份工，上午在教培機構2個小時賺200，下午一對一家教1.5個小時賺300。一天純利500，比他掙得好。但是從沒想過父母，想得都是自己。這周末就要和同學去上海迪士尼玩。

說完嘆口氣。說這不是女兒個人不乖不懂事，是這一代孩子都如此。從小獨生子女，太寵了，想的都只有自己。

問他，你倒沒生二胎。

他在座位上輕輕一聳肩，二胎？二胎我都活不到今天。

一個都累死我了。初中6門課，一對一補課，她要補5門。

他似乎忘了，幾分鐘前，他還在吹牛，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輕松多出幾個私生子。像宗老師那樣。

最近可能《金瓶梅》看多啦。每每看到大街上的紅男綠女，都覺得是小說里走出來的。一個個都很生動。一舉一動，都能看到小說里角色的影子。

要在小說里，他應該是來保這樣的人吧。

記一筆。